令年矢口否认,何妈眼尖嘴又快,当即说:“你没给脸色看,怎么人家特意从南京送你回上海,你也不留人家在家里住,也不去送一送人家,自己躲去房里睡觉,我就不信,你真有那么瞌睡了?”
于太太总觉得令年那天哭得奇怪,便把何妈喝止了,何妈却是一颗拳拳之心,转头对于太太道:“快要结婚的人了,太太,你不能这么惯着小姐了。卞公子是外人,连二少爷她都要给脸色看,你说小姐这像话吗?”
令年猝不及防,下意识看了慎年一眼,说:“我哪有?”
“怎么没有?你回来两天了,和二少爷一句话都没说过。别人不知道你们是兄妹,还当是仇人呢。”
令年哑口无言,慎年也沉默了一瞬,把匙子拿了起来,他没看她,只嘴角弯了弯,说:“是该管一管了。”
卢氏只顾着留意芳岁姐弟俩,听得有一句没一句的。依稀听见他们说结婚的事,便把百岁放到地上,饶有兴致道:“小妹不是也去邝家了吗?邝小姐生得什么样子?人厉不厉害?”
以令年的观察,邝小姐是个性情中人,大概远不及大少奶奶厉害。她对卢氏和于太太笑盈盈道:“邝小姐长得很好看,也很会做女红。哦,她还亲手做了一双鞋给二哥。”何妈说她跟二少爷像一对锯嘴葫芦,她偏要说个不停,像滴呖呖的黄莺,“不过他们湖北人口音真的很怪,把鞋子叫孩子,我在邝府,听说邝小姐给二哥送孩子,吓了好大一跳。”
何妈频频去看慎年脸色,牛头不对马嘴地,“不是有句话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郎!”
于太太听得直笑,说:“我倒希望他们早点有个孩子。”
何妈见令年眉飞色舞的,便忍不住要揶揄她:“这么听来,二少奶奶除了说话难懂,倒是样样都比咱们三小姐强?”
慎年本来就不是好脾气,被她闹得胃口全无,把匙子叮的往碗里一放,嗤笑道:“邝小姐的确样样比你强,只除了一样,不及你会气人。”他目光在她脸上一停,摇头道:“少擦点雪花膏吧,跟戴了面具似的,不难受吗?”
令年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何妈嘟囔:“看吧,我就说这两个人是结仇了……”
不巧这时听差走进来,说卞公子到了,慎年又平添几分火气,更懒得去敷衍卞小英,转身就去了书房。自橡胶股票fēng • bō之后,于家钱庄在全国各地的分号都相继歇业了,底下人把账簿都送了来,有资不抵债的,也有略剩结余的。慎年把账簿一合,对管事道:“也不要等账期了,盘点一下,把没还的帐都还了吧。”
管事一怔,说:“既然都歇业了,那些账不还也就不还了。”
“还吧。”慎年道,“别把名声做坏了。”
管事只能答是,又提起一桩事:“汇丰银行的管事说,想要租我们总号的店面。”怕慎年又要答应,管事忙道:“宁愿空着不开张,也不能租啊,别人要以为于家彻底倒了,以后谁还敢来跟咱们做生意?”
慎年问:“多少银子租?”管事说,是十年租,九万两——周介朴这人也是公私分得很清,才私下借了他二十万,掉头就来替汇丰银行趁火打劫。慎年不解:“汇丰前段时间不也亏了,怎么突然又财大气粗起来?”
“他们背后有英国人,总有法子弄钱。”管事道,“听说他们最近接了个大生意……海关总税局知道湖北闹乱党,要把他们海关的库银都存进汇丰。大少爷那的国有银行建起来后,账上只有外债,没有进帐,朝廷不想放这笔钱,税局说咱们的海关税银早就抵押给洋人了,存也只能存在洋人的银行。这两天邮传部正跟汇丰打架呢……哦,周介朴也升了租界工部局董事了。”
慎年不假思索,“跟汇丰要十万,一年一万,租给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