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的画卷在虚空中铺陈。
山是清荣峻茂的山,松是刚正不阿的松,江是惊涛骇浪的江,船是乘风破浪的船!
当那凭空而生的线条与色块自眼前延展开之时,大气磅礴的画面便随之有了具现的形态,仿佛现实中是真的出现了这么一番水墨的山河!
那踏在画船上逆流而上的女人抬起头,一手折在腰后,一手持着柄竹笔。
她的衣着朴素,宽敞白袍之上毫无饰物,流墨般的头发上只束了根荆钗,质容肃正,不苟言笑,却充满了一种清傲的气度,就像是悬崖上孤独绽放的梅花,经风雨捶打依旧傲然挺立的倔强,又如同旷野上独对苍茫寰宇的劲松,坦荡荡,从从容,胸中自有丘壑,眼底别藏一番天地。
鹤先生也不知是被她的话吓到,还是说自觉安全所以看热闹的天性又冒了头,载着千叶打了个圈回旋过来,仰头望着上方猝不及防间短兵交接的两人。
水墨卷了羽翼,羽翼撕碎色块,银亮的刃光破开画卷之时,漫天都飞舞着散裂的线条。
一边是呼啸的风带着撕破空间的凄厉啸音,一边是画中万物重新生长密密匝匝的春夜雨声。
刃光与水墨互相纠缠着,一时谁都不能奈何彼此,无明空发现短时间要破开这卷画并不是件易事,他停了下来,羽翼收起,但掌中双刃锐光更胜,寒意骤结,瞬间染遍刀刃全身,周身气温也随之骤降,墨色延展的速度变得极慢,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在吞吐夏冬,很快便要将这个水墨的空间冻结成冰天雪地。
女人也不惧,只是微微一笑。
挑起笔在虚空中轻轻一蘸,笔尖没入不知名之地,再抬手时,柔软的笔毫之上就有了鲜红的色泽,她纵笔一挥,漫天不成形的水墨之中便陡然生长出无数的丫枝。
枝上有数不尽的花苞,在她的清浅笑意间,大片大片的花苞便次第绽放。
生机冲破冰寒束缚,眨眼水墨就被红梅取代,梅痕如血,片片红梅皆是杀机!
无明空刚抬起的手又放下了,正面这么直白的威胁,他当然要衡量几分,很快就发现,就算能突破这道领域自己也得折损几分,不可取,因他必须留手,他连仇人都还没见到。
他未收刀,却也不动手,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女人依然还是那副姿态,单手后负单手持笔,神情矜持、礼数周到:“‘荒市’掌门人果然名不虚传,久仰久仰。”
估计是判断出对方不会再贸然开战,她心念一动,漫天的红梅纷纷谢落,鲜艳的色泽与水墨一齐收拢,化作她后负的手上凭空出现的一卷书。
无明空一语叫破她身份:“‘画魔’牧泛盈。”
牧泛盈道:“如果阁下称我‘素手丹青’牧泛盈,或许我会高兴一点。”
无明空无动于衷:“从今往后,再无‘荒市’,也无‘荒市掌门人’——今日无明空来此,只为二事。”
牧泛盈叹了口气,她连两件事是什么都不听:“这必然不是我能处置之事,不如请阁下随我回书院,待我请示了山长,再作回复?”
比起之前连山门都不让进的无声拒绝,这会儿都愿意叫人“登堂入室”,已经算是极大的让步了。
“不必,”无明空泛着蓝黑色的眼瞳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无明空不会踏足天门山。”
一语落地仿佛就有金石之声响起,铿锵的力道虽没有明显的喜恶,但这种断然的拒绝,本来就是种强硬的敌对态度。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交戈,牧泛盈若无其事地微笑:“此言差矣……客人既来我天门山,便总要叫我天门山尽一尽地主之谊,叫客人过山门而不入,实非我天门山待客之道。”
气氛陡转,又近剑拔弩张。
牧泛盈面色不改,悠悠然道:“我天门山人杰地灵,与众不同,阁下久居海外,未见过此等风光,当是领略一番才不枉此行啊。”
无明空还是没说话,只是再度抓紧了手中双刃。
牧泛盈眼见这人心思简单却顽固,很难扭转他原本的想法,转而道:“所以阁下今日来此,代表的只是‘无明空’,而非‘荒市’,又或者南海羽民?”
无明空不语。
“若阁下真有心挑战山长……”她笑道,“那就更要入我天门山了——入乡随俗,当是如此。”
此话的意思就是说,山长好歹是这天门山之主,你既孤身前来,若要求见,当然要符合天门山的规矩。
代梅承望掌管“荒市”之人,永远在处理人族与异族之间的矛盾,“规矩”对于他来说当然是最不陌生的一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