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当然知道这不是在夸赞自己。
甚至她只凭这一语就直接挖掘到了某些人黑心的本质,对方还丝毫不加掩饰——刚拿她当枪把恒襄坑个半死,又收了她辛苦收揽的州域,按理说,饮水思源,怎么着都得对她这个凿井人表达几分谢意予以相应补偿,可是当着她的第一面,不仅没有丝毫软话,反而如此赤-裸地将自己要面临的风险在台面上摆得整整齐齐,这样真的好么?
步哪些人的后尘?
单世昌为她丢了性命,甚至亲自打下来的两州都成了她与他人合谋交易的聘礼;恒襄为她输了最重要的一场战争,痛苦愤恨,伤彻心扉,怎么都想不通自己倾心专宠的人,会投向敌人,并且反过来捅了自己最狠的一刀;现在,她即将成为第三个男人的妻子,他身上不但得挂上她所带来的麻烦,连同她本身就是个叫人没法安心的存在。
千叶也只能无语,因为没有可以任何反驳的地方——这个为她“祸国妖孽”之名新添上的“倾国倾城”后缀,当真半个字都没说错——现在她仇敌满天下,北境恨不得将她五马分尸,南国就差将她千刀万剐,天下人都在感慨她作为祸水的本质,想想,虞相答应娶她,也就是说一力为她挡风遮雨,这吸引的仇恨有多少要承担的风险有多少,难以一言概之,似乎也没法指责他将这些与她挑明了并且商议解决的做法……
算了吧,也没必要将“深刻挖掘她的价值顺便看看能不能占更多便宜”讲得那么清新脱俗!
这家伙的掌控欲也没弱到哪里去,“物尽其用”的前提是要将掌心上的所有事物都透析得清清楚楚、了解得明明白白,妻子这种身份,与其说是一脉俱荣一脉俱损的命运共同体,不如说是一条船上的两个蚂蚱,同在命运之海浮沉,她予以的襄助换得了这个身份,因此不需要她再带来多大的助力,她只要展现出绝对的安分妥帖就可以,在虞礼心中,更愿意将她当做是自己座位旁边的摆设,没有威胁,因为已无须防备,无所害处,所以不必忧心。
——他现在所做的,其实就是在排除她的威胁与害处。
否则千叶怎么会觉得这是自己的同类呢,本质上来说,他们分明有着类似的思考方式与行为习惯。
就此而言,千叶这会儿不仅没有怒,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对方寥寥几句就启发了她,他要的不是她的价值——或许他不认为她现在还有价值,他也不在意她有价值与否——要的是她的诚意。
这种做法难道不厚道么,将理性摆在感性前的男人都显得冷酷无情,但冷酷无情的同时所附带的公平公正也是,不然,她这种杀死前夫反水情人声名狼藉的女人,凭什么叫虞相这种高位的权者信任?
“别人的脑子,在别人身上,别人的想法,与我何干?”千叶面上波澜不惊,但是眼神中流露出的韵味自有一股高傲与轻慢,“相爷的意思,我还需要为别人的行为负责?”
“至于枭羽营……”千叶同样扯了扯嘴角,语气却是何等轻描淡写,“相爷真是说笑,他们的职责不正是在遇险时为我赴死么,怎么就成我的罪过了?”
两双眼瞳相对,都是很平静、淡漠又无多少温度的。
虞礼未有丝毫动容,也不因对方看似的不虞而觉得紧张,只是续着那轻笑,慢慢道:“夫人说得是,女子存世,有大不易。乱世之中的女郎,总是要遭受比男子更多的磨难,更何况是夫人这样的身份。”
这倒听着像是句人话。
但彼此都知道,避重就轻才能谈得下去,否则一掰底子,谁都没办法顺顺畅畅坐在一个屋子里了。
虞礼此人城府深沉、阴险狡诈,刺软肋找掣肘是基本操作,从他对中州世家的利用与打压,就可见他的权欲与掌控欲强烈到何种地步了,岂止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是会将一切危险都扼杀在萌芽里的那种人,如果没扼杀就证明他要养着这危险待肥了再宰;而千叶身上,单世昌与恒襄就是她无论如何都脱不开的黑历史,这污水已经黑得渗透进了她骨子里,尤其在这极端男尊女卑的社会,不将人命当东西的世道,觊觎于她的人哪一个不含着深深的鄙夷,她倒要庆幸虞礼这人足够离经叛道,连这脏污都能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