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寇之路注定坎坷,马车前进没多久,又被人拦下。那伙一开始追捕陈瑞淼的家丁找上门,要搜查马车寻人。阿初带人阻拦,搬出齐念十三皇子的名号,这些人也全无畏惧。
领头的家丁身强体壮,当着阿初的面扳起手指:“一,二,三……这得数多久才到一十三?”他亮出王府令牌:“吾等乃陈王府侍卫,车内人速速下来,待排查无误,自会放你们离开!”
郑霜泠神情凝重,贴在车窗边看外面动静。
陈康王爷出身草莽,王府从上至下都有一股蛮横劲。且不说外面家丁,就连躺在车厢内昏迷不醒的陈瑞淼,此时受噪音惊扰,在昏迷中都嘟着嘴骂骂咧咧。郑霜泠毫不怀疑,今日不里里外外搜查一遍,这些侍卫绝不会罢休。
该怎么办?!
她忍不住转头去看齐念,却见暴风雨前夕,十三皇子仍旧优雅地翻着书页。郑霜泠不解——他这是丝毫不惧,还是根本没打算帮她们掩护,只待合适时机就准备将她们推出去?
车外,阿初终于坚持不住,回身喊道:“少爷——”
齐念碾动书页下角:“阿初,你再这般无用,明日就回鄞州城当账房先生。”
阿初欲哭无泪:“小的冤枉啊!”他哀嚎:“出门前才人告诫小人的时候,您明明也在场的!”
听到这话,齐念不知想起什么,嘴角挂上一丝温柔浅笑。
侍卫首领上前,最后警告:“让开!若是郡主真不在车上,我自会让你们走,再磨磨蹭蹭浪费老子时间,别怪老子不客气!”
阿初闭眼绝望道:“夫人,此番绝非我们惹事,是事情惹到我们头上。您即使在场,也能理解吧……”
首领皱眉,揪起他衣领:“神神叨叨搞什么……啊——”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被踹出去三丈远,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阿初放松起身体,环视周围:“怎的,你们也想回鄞州城当账房先生?”
众人一愣,接着——
“啊——”
“哎,别打脸别打脸!!”
“唔,疼疼疼——”
“……”
齐念仍旧敛眸看书,但郑霜泠能感觉到,他并非完全没有影响。外面打斗声传进来,齐念闲着的那只手不住在腿间轻敲。郑霜泠尝试解读他的情绪,得到的无外乎是焦躁一类的词汇。
借着外面声响掩护,她低声开口:“此事与您无关,我会提醒淼淼,回去后向王爷解释清楚。王爷是爽快之人,所以……您不用害怕被王府记恨。”
齐念抬眼看她。他问:“你觉得我在担心被王府追究?”
郑霜泠看着他仍旧不断敲击的手指:“……不是吗?”
齐念摇头:“我在想娘……母妃对我说过的话。”
郑霜泠:“……奚才人?”
透过车门缝隙,齐念看着外面打斗场景,目光幽深:“母妃说,不能虐杀弱小。”
郑霜泠原地愣住。
再看齐念那敲动的修长手指时,她心间窜上一股凉意——眼前的十三皇子确实焦躁,但他并不是忧虑未来,而是困扰当下无法出手。
齐念察觉到她细微变化,微微俯身。不能到外面杀戮,他便生出逗弄小姑娘的心思,咧开嘴问:“东门外那么多车队,你偏偏上了贼船,后悔么?”
郑霜泠不受影响:“后悔?我无比庆幸上了您的车,否则这会儿我们就要被带回去了。”
恶趣味没得到满足,齐念挑挑眉,重新坐回去,捧书挡住脸。不过没过一会,他又悄悄挪开书,歪头去看郑霜泠,妄图从她面上找出破绽。
郑霜泠察觉到他注视,仰头,自若朝他一笑。
齐念不知为何有些恼怒,重新捧正书本遮住脸,再不去理会她。
很快,阿初解决完拦路家丁,车队重新开始出发。齐念矮身离开,把主车厢留给郑霜泠和陈瑞淼,自己去跟舅舅奚新泽挤一块。
奚新泽看到他,笑道:“我就知道解决完那些人之后你要过来,喏,已经给你留好位置。”
齐念颔首,乖巧道:“谢谢舅舅。”
奚新泽弯着眼八卦道:“那两人是谁?啧啧,我们奚家的冷面小郎君到京城才短短两个月,就交上新朋友?看来潘老先生没蒙我,京城当真是人杰地灵。”
齐念很冷淡:“朋友还算不上,顺手还个人情。到前面安全,就让她们离开。”
奚新泽还未意识到此“她”非彼“他”,点头应道:“嗯,全听你安排。”
时间来到中午,车队在路边停下暂歇,原本昏迷的陈瑞淼也转醒。睁开眼第一件事,她便找到齐念,怒不可遏:“齐——念——是你踩我手对不对?你别想抵赖,我认得你的车子!”
齐念坐在树荫下,同其他人一起啃肉干。过路清风为他驻足,撩动他鬓边碎发,流连不舍离去。即使身处山野之间,旁人也绝不会看低他的身份,只怨恨琼楼玉宇也配不上这位玉面公子的风华。
面对指责,齐念坦然承认:“是我。当街有人扒住行人车马,我未抓你去见官,已是开恩。”
陈瑞淼满脸通红,伸出右手指向他,才发现自己手指已被尽数包扎好。在她身后,郑霜泠追过来,安抚道:“淼淼,不得无礼!”她看一眼齐念:“是十三皇子救了我们,快跟十三皇子道谢。”
陈瑞淼特别委屈,举起自己的手指:“霜泠姐姐,你瞧他把我踩成什么样?要不是他在城中暗算我,我也不会那么快被抓回去,还累你回头救我……”她抓住郑霜泠的手臂:“我看到你被棍子砸了好几下,你没受伤吧?”
郑霜泠抽回手:“我没事。”她叹口气:“你跟我过来。”
说完,她朝齐念点头致意,便强硬拖着陈瑞淼走到马车另一头。靠着树干,郑霜泠教训她道:“我们已经离开京城,你也不再是什么小郡主。如今在别人势力中,你的脾气也该收敛点。”
陈瑞淼捂着受伤手指:“我知道,我,我就是气不过嘛!”
郑霜泠转移话题:“你偷溜的事情被提前发现,包裹也遗失,我们不能按原计划去闵州,否则很快要被王爷抓回去。我打算请十三皇子送我们到前面汾城,在那里落脚再做打算,你觉得呢?”
陈瑞淼神情挫败:“不能去闵州,我们两个弱女子还能怎么办?”她突然看向齐念那边,有了个主意:“齐念是要往东去海边剿寇么?霜泠姐姐,我还没看过大海呢!要不咱们跟他一起走?”
郑霜泠低头沉吟:“……十三皇子不会同意。”
陈瑞淼瞪起眼睛:“他敢不同意?!”她晃动受伤手掌:“他伤了我,不把我医好,休想脱身。”
郑霜泠嘲讽一笑,直接戳破她的幻想:“他既然敢在那种情况下伤你,自然也敢将你丢在路边自生自灭。”
陈瑞淼激动:“那我就叫父王出兵抓……唔,唔唔唔!唔唔——”
郑霜泠平时都是一副平淡如菊的模样,此时却罕见地黑起脸。她死死捂住陈瑞淼嘴巴,一字一顿缓缓道:“这种话,往后不准再说!”
陈瑞淼被她这副模样吓得脸色煞白,好一阵才回神点头。
郑霜泠放开她。
计划陷入僵局,郑霜泠回车上取出齐念留给她们的水和食物,找了块地方和陈瑞淼解决肚饿。过了一会,眼见着奚家众人起身收拾,显然要重新启程,陈瑞淼无奈得直蹬腿。突然,她下定决心站起身。
郑霜泠抬头看她:“怎么?”
陈瑞淼一抹鼻子:“不就是同他服个软嘛。”她回头留下一句:“我现在就去求他,让他带我们一起走。”说着,她迈步朝齐念那边走去。
郑霜泠手上还拿着半块没吃完的干粮,反应慢一拍,只能眼睁睁看她走开。等她收拾好东西赶过去,两边的交涉似乎已经结束——陈瑞淼先前同齐念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只看到小郡主梨花带雨哭得好不凄惨,而齐念没有丝毫动容,只蹙起眉嫌她吵闹。
郑霜泠走上前,搂住陈瑞淼肩膀安慰。大概又从郑霜泠身上得到些许勇气,陈瑞淼抬起哭得发红的眼角:“你就带我们一起嘛,呜呜,我们吃得不多,又不会害你少块肉。”
齐念面无表情:“郡主如果知晓厉害关系,就该即刻返身回京,莫让王爷担心。”
听到这话,郑霜泠双手不由攥拳。陈瑞淼还在哭泣,她也有些茫然:“……如果有别的选择,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步。”
齐念看向她。
郑霜泠理智提出要求:“十三皇子如果不便,在前面汾城将我们放下即可。如果不麻烦……能不能送我们到福广?”
齐念垂眸,突然道:“跟着我,不比你们自己逃来得安全。”
郑霜泠:“总归不会比回京坏。”
齐念深深看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但等马车启动,阿初敲门打开车帘,告知她们今夜要落宿于铜牙县,询问两人需不需要帮忙采买物什。
郑霜泠便知齐念是同意两人先跟着,道过谢后,给阿初一份清单,让他帮忙买齐遗失之物。阿初正要离开,她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镯:“小哥,这个给你,作为采买东西的抵押。”
阿初轻笑一声:“不用,小人是按照吩咐办事,姑娘若要感谢,就去谢我们少爷吧。”说完,他关上车门离开。
车厢内,陈瑞淼愤愤不平,一直低声嘀咕,也不知道在说什么。郑霜泠回身安慰她,突然听她问道:“霜泠姐姐……你和那十三皇子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
郑霜泠一愣:“我们关系好么?”
陈瑞淼双手托腮:“我去求他,他一直无动于衷。你才说了两句话,他就允许我们跟着,这不是关系好是什么?”
郑霜泠低下头:“……十三皇子说过要还我人情,大概是因为这个。”
陈瑞淼嘟嘴:“可那天帮他赶走五皇子的明明是我啊!他要还人情,也应该是谢我才对吧?!”
郑霜泠也疑惑:“这我就不知道了。”
陈瑞淼气得扯帕子:“我还从未遇过像他这样,偏生要与我作对的人。这十三皇子指定是个怪胎,你说得对,咱们得离他远点!”
郑霜泠一时无言。
两人是从小到大的好友,陈瑞淼身为王府独女,一直倍受宠爱,性子也不免娇纵。但她内心良善,在谁面前都吃得开,往常两人在一处,所有人都只会关注小郡主,自然而然忽略她这个背影板一样的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