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泉在拨弦。他弹得散漫随性,琴声幽微多变,或萧萧肃肃如大雪漫天,肃杀凌冽,或悠长吟往如对坐而语,清闲散淡。
琴有三音,天音空灵,地音沉远,人音如语。李泉的琴总是在弹人。喜怒哀惧爱憎欲,七情皆备,弹到最细最深的心绪上。
这让都极觉得,李泉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琴师。琴有三音,他只取其一,不表天声,不达地音,只以琴为他弹拨世间七情的器。
等李泉熄了拨弦的心情后,都极推过一盏温好的酒,叹道:“你弹这样的琴,在这样的时候行走四方,所求的是什么呢?”
“我的所求……”李泉饮尽杯中酒,闲散转着杯子,忽然笑了,“是无瑕无秽的公道。”
这是一个不比都极的目标要少上半分狂妄的狂言。
但求道岂非本就是一条狂妄的路?愿得长生超脱轮回岂非本就是一个狂妄的愿?
既然敢以凡尘之身向往缥缈难及的大道,又为何不敢希求此道呢?
吾见天地有大劫,不思独善避之、不欲苦争求渡,狂然而起,愿平天下!
暖阳明媚,点点细雪飘落,在阳光下像点点碎星。都极仰头看雪,好像听见了琴声中的铮铮肃杀。
“这是你的愿吗?”他幽微吟道,忽看向李泉,目灿若星,“既然如此,为何不来助我?”
李泉笑看着他,若有深意道:“你作为谁来邀请我?”
“作为我。”都极答道。
在想好要邀请李泉之后,他就已经决意坦诚自己的身份。都极胥桓,本为一人。这是只有涂山窕知道的隐秘。但这在他弱小时的伪装,如今已不再需要隐瞒。便是天下人皆知玄清教主与梁王同为一人又如何?
他不是只能依靠戒律司的周旋才能在诸方势力夹缝间喘息的胥昌。梁国境内的诸多邪修已被玄清教扫平,大劫中离散的流民们已在各地重新安家落户,戒律司正在向他低头。梁国,即将尽归他手。那么他的身份就从向李泉开始揭示,又有何不可呢?
他看得出来李泉的不凡。他想为天地之乱重定新序,李泉想要无瑕无秽的公道,这二者本可成为一件事。
“都极是我,胥……”
灵机波动一闪而逝,打断了他的话,都极接住一点灵光,有消息传到了他这里,他看过之后眉头一皱。
“你有急事,就先去吧。”李泉执着酒杯散淡笑道。
都极对他略一点头,他觉得自己就算不说,李泉似乎也看出来了什么,只是要他亲口告诉自己而已。他飘忽消失在原地。
雪渐渐下得大了,从碎星一样的细雪变成了鹅毛一样的雪片,天空白茫茫地一片,遮挡住了阳光。
李泉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着雪,慢慢地饮下去。
……
隋王宫中,胥桓坐在小殿里,雍容的斗篷领子簇拥着他那张艳绝的脸,逼人的气势使得下面的人不敢抬头直视,只恭谨地垂头,将地图卷曲的一角抚平。
这是大殷与诸国的地图,胥桓冰凉的手指在隋与卢之间徘徊,目光却落在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