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如看不透琳琅的心思,但隐隐察觉不安,琳琅好似毕其功于一役,面上自信沉稳,胜算有几成大抵也只有她心中知晓。“那些假的地图,真能让从白少爷能上钩?”
“我赌的就是他的贪心。”俯首间些许碎发滑落,琳琅提手拢在耳后,“他不够信我,我若问他要最后一片,他自然会对我起疑心。所以,我非但不要,我还要给他希望,让他以为他那么接近龙脉地图的全貌。我猜,当他看到我奉上的那十七张碎片的时候,应该会迫不及待地取出那最后一张比对。”
静如情不自禁地赞叹,琳琅说得在情在理,由衷佩服琳琅观人入理的心机。“那么眼下我们该如何?”
琳琅从三门莲花纹隔扇橱柜里拿出一套茶具,“你在灼华馆等我,务必等到我。我要去澜汀洲请陆从白品一品初雪烹茶。”
“那méng • hàn • yào……”
琳琅点点头,méng • hàn • yào落在茶水中,算计到了这一步,已经容不得一丝错误。她端着茶,沿途散着清冽茶香,醇厚温暖,走进澜汀洲,德庆大老远看到小跑迎上来。笑咧咧道:“琳琅姑娘怎么来了,这大雪天怪冷的。”琳琅端着茶具的手腕裸露在外冻得有些微红,德庆看得不忍心,“您往里面请,小的这就去通传。”
琳琅温婉道:“昨夜我惹从白哥哥不悦了,今日特煮雪烹茶赔罪。他若是不消气,我可不敢再去惹他不高兴。”
德庆晓得陆从白对琳琅的宠爱,“少爷对您没话说,哪能跟您置气。您里面请,冻坏了小的担待不起。”
琳琅假意顺着德庆的好意,又道:“你替我送茶给从白哥哥,就说是我的心意,我在外间等着,待他消了气,我自会去见他。切莫替我通传,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德庆心里嘟囔,琳琅小姐心思活络,风向转得快,这么阵子就想明白了,决心要依附二少爷这个好码头了。他看得明白,这是郎情妾意小情趣,就知情识趣地应承下来。
德庆轻轻叩门,陆从白应声让他进来,德庆躬身端着茶盏,茶香与苏合香严丝密缝地相称,不由吸引了陆从白的嗅觉,他从烦乱的纸片中抬起头。
陆从白指着边上的四角花梨木圆桌,德庆把茶盏放在桌上,陆从白的眼神停留在青花瓷茶盏上,德庆笑道:“琳琅小姐送来的,说是煮雪烹茶,请少爷您品一品。”
“茶以雪烹,无暇至纯,味更清冽,不受尘埃,足以破寒。好心思!”陆从白扬唇一笑,再看书案上的琳琅送来的十七张地图碎片,她当真是有心投诚,多番讨好之举。“下去吧,没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德庆应了个是,退出书房,琳琅正好侯在外间,德庆冲琳琅点点头,显然陆从白对琳琅煮雪烹茶的心意很受用。
琳琅躲在门外,从若隐若现的门纱处窥探,陆从白欣喜地嗅着雪茶芬芳,慢慢抿了一口,舌尖上滚动清雅入骨的甘冽。他品了一盏,渐渐有些昏昏欲睡,锤了锤额头醒神,却无济于事,而后趴在圆桌上睡着了。
琳琅蹑手蹑脚推门入内,扫了陆从白一眼,他昏睡不醒。连忙跑到书案旁,从堆积的假地图中找到唯一的一片人皮碎片。琳琅攥紧人皮碎片,入眼一看,图纹复杂,这一片人皮碎片至关重要,若是临摹恐怕会有所遗漏,哪怕是少了一笔一划都是得不偿失。可一旦拿走,méng • hàn • yào力一过,陆从白醒过来,那就暴露了琳琅的假意,他们之间就彻底撕破了脸皮。琳琅两下里一权衡,不论让她付出任何代价,她一定要确保最后的一片人皮碎片落入纪忘川手中。于是,她把人皮碎片放进缠在腰间的鸳鸯荷包中,转身推开门沉着地从德庆眼前路过。
德庆哈腰笑道:“琳琅小姐回去了?”
琳琅瞟了德庆一眼,不露怯,说道:“从白哥哥有事,让我嘱咐你一句,无事不必打扰。”
快步出了澜汀洲,脚底踩在青石甬道上心却跳得惊魂,眼下必须尽快离开陆府,人皮碎片只有到了纪忘川手上,她的心才能放回胸腔子里。陆从白饮下雪茶,到底饮用了多少,能昏睡多久都不得而知,她必须和时间竞速。
静如在满口踱来踱去,焦虑地搓着手,琳琅跑过去把鸳鸯荷包放在静如手中。“你这便离开陆府去找大将军。”
静如点点头,但看琳琅神色不佳。“你随我一起去吧。”
琳琅百般不忍心,终究压抑住眼泪,说道:“你一人走,不引人注意。记住,一定要见到大将军才能交付,旁人谁都不可信。见了大将军,你替我带句话,只要说,琳琅粉身碎骨亦无惧,只求替我月氏一门报血海深仇。”
静如颤抖地趔趄了一步,醒过神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难道情势真的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了么,琳琅何至于将生死置之度外?“傻丫头,你别胡说,既然陆府已经成了龙潭虎穴,咱们一起走就是了。”
琳琅推着静如往外走,“我不能跟你一起走,我们两人一起过于招眼。出了陆府,便不要回头了。”
琳琅的话听在耳内如同临别遗言似的,静如心中越发难受。琳琅拍了拍静如的手,劝说道:“你晓得陆从白对我有心,陆白羽生性善良,不会为难我的,我在这里照旧好吃好喝住着。”静如依依不舍,挪不开步子,琳琅只好板起脸孔。“你若真心待我,便听我一眼,你前脚走,我后头就跟上了。休要再磨蹭,免得你我二人都走不了。”
话已至此,再要拖沓便要坏了琳琅的大计,静如明白人,不知怎的,心坎里就是跨不过去。退后一步,跪下朝琳琅磕头行了个大礼,琳琅连忙上前搀扶。“静如,你这可折煞我了,我视你若至亲,何必如此。”
静如咽下眼泪,说道:“我这便去,你放心。”
看着静如青灰色的背影在皑皑白雪中渐渐凝成一团光晕,继而消失不见,琳琅的心好似空洞了一般。琳琅转身走回灼华馆,与往常一样,执起一本书靠在扶栏边,借着苍白的天色看一看。
半个时辰过去,手中的书卷只翻阅了一章,卷上文字一个个跳跃在眼眶里,却一个都没有落进心上。琳琅合上书,透了口气,静如应该出了陆府去往神策大将军府的路上,她此时出门往相反的方向走,即便被陆从白抓到,也能拖延一阵子时间,何况,若是侥幸,陆从白尚未醒来,那么她就可以全身而退。
她很想同陆白羽道别,同他说一说锦素关押在驻清阁之事。静如和她一走,锦素便会生生饿死在驻清阁,她一走了之固然轻松,但心上却恍如被上了一道枷锁,平素不作亏心事,对于锦素的怨恨,已经囚禁了多日泄愤,出了气便好,伤人性命就犯不上了。
要离开陆府,陆白羽却是琳琅最放心不下,他不够心计,直来直往,少爷脾气,易怒冲动,上回刚从兜率寺劝回陆府,这一回她要是不告而别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波折来。她思前想后,不如与陆白羽明说罢了,也好彻底了却了他的心事。
灼华馆与陆白羽的住处隔着三个院子一方人工湖,琳琅在曲折的湖上走廊与德荣捧个正着。琳琅拦着德荣问道:“德荣,羽哥去哪儿了?”
德荣应了个是,回道:“老爷清早派人来寻少爷,少爷这回儿在博之堂呢。”
琳琅想着再去一趟博之堂怕是无法脱身了,告别的话只好托德荣转告,只是人多嘴杂不好明说,婉转道:“你就同羽哥说,若是有空,便去驻清阁替我找样东西。”
德荣默默后脑勺应了个是,刚发现琳琅话没交到清楚,让少爷找东西,那是找什么东西?可一抬头,琳琅已经走远了,在湖岸边空留倩丽余影。
在湖心走廊处耽搁了一会儿,话也传了,陆白羽只要找到锦素,锦素必定会把真相和盘托出,她也该没有遗憾的离开了。
正文第二百五十七章如焚火一
琳琅从西偏门走,陆府上的女眷规矩不严,平素出门守门的护院不拦着。琳琅同他们说了声要出门置办些物件,护院躬身为她开门。
越是顺风顺水,琳琅心里越是没底。陆从白心思缜密,若是被他发现被人愚弄,恐怕她的下场不容乐观。那所谓的喜欢,不过是求而不得的失落罢了,能苟延残喘到几时?
可终究是走出了陆府那一方天地,琳琅感受到了些许自由畅快。她按照原定的计划,往神策大将军府反方向走。
走过一条窄巷子,转过路口,却发现有人尾随以后,琳琅连忙加快脚步,可巷子口已经被人挡下。
陆从白站在巷子口,脸色很平静,有一种暴风雨前的安宁。两旁屋檐上的落雪精密无声,连呼吸都能听到声响。他冷漠地质问道:“我待你至真,为何背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