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放着法国女低音,沈洛摆弄着珐琅釉光泽的工艺品,听到鸣笛声时手指顿了顿,白皙的指尖照上温煦的九月夕阳。
陈粲本不想和他打招呼。以往他们都是各安其事,谁也不打扰谁。
但今天沈洛比较反常,在她踩上楼梯时,叫住了她,道:“阿粲。”
陈粲停下来,几乎是顺从的坐到沙发上,道:“沈先生,有事吗?”
电视的声音调小了些。
沈洛道:“孙尚慧的事情解决了吗?”
这几天陈粲虽然没有明说,但却是累极了,恹恹的道:“没有,他们还是怀疑我。”
沈洛今天很不正常,“需要我帮忙吗?”
陈粲仔细听着女低音,片刻后道:“不用了,等他们找到凶手再说吧。”
沈洛把手里的东西放回原处,坐在了她对面,颇有些语重心长:“你要是想好好学习,我可以帮你转学,但你得答应我,两年后拿到清华的录取通知书。”
陈粲微微一惊:“你不是说,让我去法国留学?”
她刚被沈洛收养时,沈洛就提过这个要求,她不想让他失望,几年来从没间断的学习法语,还在网上找了交流群训练口语。
她感觉得到他是想把她培养成某个类型的人,但是从没有拒绝过。
现在倒是沈洛自己先放弃了,她挺惊讶的。
沈洛倒了杯茶,细声细语起来:“对你来讲,应该不难。”
陈粲垂眸,道:“不用转学,三中就可以。”
她是个好奇心死重死重的人,而三中略带诡秘的气氛给了她新鲜感,她很久没有真正动过脑子了,很想看看这个学校里的人究竟各自背负着什么秘密。
谁都有秘密,她的理想就是让谁都不能在自己面前有秘密。
沈洛阴眉,神情中孕育出血红的朱鹭,优雅是浮雕玉石般的细致。
“认识新的朋友了吗?”
陈粲想了想,道:“并没有。”
“为什么?你已经上了一天课了。”
“因为我内向。”
沈洛皱起眉:“女孩还是明媚一点好。”
李裴进来时刚好听到这两句,哭笑不得:“先生竟然也信吗,小姐一向很招人喜欢。”
沈洛似乎很怀疑:“是吗?”
李裴道:“先生是工作太忙了,应该多和小姐交流沟通,增深感情。”
他无条件的信任着一个欲将自己一半财产赠给养女的绅士。
沈洛觉得有道理,道:“今天有留作业吗,我可以帮你辅导……”
话尚未说完,门口突然有人道:“沈先生可以不要在中午放音乐吗,会吵到我休息。”
陈粲听到这个声音就心虚。
或许是杜白猎天天在电视上熬鸡汤,导致她一听就会觉得自己白活了,要么塞回娘胎里重造,要么今后日夜不眠的努力奋斗。
沈洛指着外面的夕阳,“现在是下午了,杜先生。”
杜白猎与沈洛几乎是两个极端的人,东方男子的特性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珠宝一样有内涵的模样,黄色皮肤是温良的象征。
听新闻的通稿说,他从大学开始创作,贫困潦倒十多年,才被大众发现他的才华,四十岁终于成为了年少成名的沈洛的邻居。
陈粲有幸拜读过他前期的作品,大多是传统古典文学类型,这种文法在当今显然是不吃香的。就像年轻的网络文学中没有一两个叛逆的青少年是无法有读者一样的。
沈洛站起来,夕阳似乎从他们两个人之间穿过,富丽堂皇的客厅都没有狩猎者散发出的十分之一尊贵。
他淡淡的道:“抱歉,明天我会小声一点。”
杜白猎道:“我的意思是,沈先生可以把门关起来。”
沈洛道:“杜先生的肚量可真不像媒体说的那样,是我看错你了吗?”
杜白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
陈粲感到沈洛情绪有点低沉,便坐着没动。对于静静悲伤的人来讲,即便是晚间的徐凤也能雪上加霜。
过了很久,沈洛突然道:“抱歉,阿粲,你找李裴帮你辅导,我得出去一趟。”
陈粲早就习惯了,道:“没事,你忙吧,我今天没作业,不用麻烦李叔了。”
沈洛心事重重的,李裴也不禁有些担心了,“先生,要我送您去吗?”
沈洛道:“不用。”
晚上,陈粲刚洗完澡,打开收音机,便又听到杜白猎的访问。
主持人问道:“要是要杜先生选的话,杜先生会认为什么样的人最讨厌,最适合在一个故事中成为讨嫌的角色?”
杜白猎道:“这个问题也是我想过很多次的,其实书中的好人和坏人最终都不是被人讨厌的,因为找借口是人类的天性,一个人太好的话,人们会想尽办法扒出他不那么体面的过去,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平凡不是天经地义的。
假如一个人坏的话,人们又会想尽办法去找他的好,发挥最强大的同理心,表示自己还是善良的。”
停顿了一下,“最讨人嫌的角色,应该就是那些不坏,但是有些……”
斟酌出一个词语:“不知廉耻的人。”
陈粲平躺在床上,仿佛猜出了他下一句话。
杜白猎道:“就是有一些不那么有责任心,并且把一件无理取闹的事情做的理所当然并且没有礼貌!就好像我的邻居,当然,我不是故意在这里说他不好,也没有暴露他本性的意思。我只是想回答这位记者先生的话,解答疑惑,希望沈洛先生不要介意。
这是为了很多人的文学,为了很多个IP的形成,甚至会拯救一个产业……”
陈粲:“……”
她能说她三岁的时候就不干这事儿了吗?
也是无聊至极,她竟然把节目听完了。本来已经昏昏欲睡,再差一步就可以和周公手牵手逛公园了,窗子上突然嘭的一声。
陈粲被吓醒了。
玻璃并未被打破,但从那一声中可以听出,并非是材质好,而是作案者手下留情了。
陈粲终于意识到不对。
杜家那座剧院中的钢琴声又响了起来,仿佛亡灵召唤一般,活生生要将人的灵魂移位。
打开手机,离听完电台只隔了半个小时。
杜白猎应该没有回家。
是谁在弹钢琴?
窗子下面是谁?
今晚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想到昨晚做的梦,她浑身泛起疼痛感,对外面的景象充满了想象。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迷路的麋鹿,分辨不了方向,正如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何时发生的,她一概不知。
不知怎么就成了每天晚上的常态。
她甚至有些怀疑昨天晚上不是在做梦。
可她从来不信鬼神,就算是鬼想来索她的命,她也能让他空手而归!
下了床,屏息走到窗前,一气到底,拉开窗帘。
窗面上一滩血,鲜红、无辜的血。
陈粲冷着脸,将窗子打开。
若是从这里跳下去,便会直接进入渔市。这半个月是禁渔期,渔市的东西都不新鲜了,客流量大大减少。
而在楼下,黑暗中站着一个人,看不清是谁,但哪一双眼中好像有特殊的仇恨,让陈粲不得不仔细观赏,仿佛是一种美丽。
黑暗中的人笑了。
陈粲也笑了,低声道:“是阿南吗?”
那个人走出刺猬花丛,把脸暴露在月光下,精致的轮廓与记忆中的少女全无二致,扬起脸来:“是我,你还记得我?”
夜晚这么安静,即便是折下一枝花来都能发出足够让两个人听见的声音。
陈粲的话中,从字句到修辞再到语气,都是关怀的:“阿南,你真的来找我了?昨天晚上也是你吗?”
女孩的目光像是在仰望月亮,也像是在仰望她:“是,都是我,你下来。”
陈粲突然狰狞一笑,在夜晚中比那很可能是鬼的女孩还要可怕:“你上来吧,我这张床很大,足够我们两个人睡。”
女孩眼中的向往将要满出来:“真的?”
不等陈粲的回答,她已经腾空而起,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在她离窗子十米之隔时,陈粲冷冷的将窗子关上,女孩的脸贴在窗面上,和陈粲对在一起。
她发怒似的:“你——”
陈粲笑着:“让你上来你就上来,这么蠢啊?”
女孩恶狠狠的盯着她,像是失去了刚才飞上来的超能力:“陈粲,你忘了欠我的了吗?”
陈粲看着她道:“我欠你?阿南,如果你真的是阿南,就应该知道,最不该说这句话的人就是你!”
女孩脸色变了变,眼睁睁看着陈粲拉上窗帘,重新躺回到床上。
帘子上的流苏轻轻摆动着,陈粲睁着眼,突然给杜森野拨了电话。
很快就接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