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挺喜欢什么人,我绝不会把她们的名字告诉别人,要不然就好像抛弃了她们的一部分。——《道连·格雷的画像》
雅安市紫明区上方正悬着一层热腾腾的云浪,若下过的雨是游边的浪子,那么它还算有点良心,知道‘了过无痕’是最残酷的,便将酷热留在人间。
前些年离市区不远的地方有许多工厂扎堆,本市市民一纸诉状将数家公司告上法庭。两宗罪,扰民和污染环境。
提诉的人是个半文不武的高材生,言词着笔恳切,重点从市民的辛劳无辜入手,想让通情达理的法官明白,其实只要工厂撤走,市民就可以更加努力,为国民GDP做出贡献。
但法官显然是无比清醒的法官,提出一个要求。工厂撤走可以,但几家公司的利益损失需要市民分摊来付。
那名高材生义愤填膺,市民们都回家拉上蜡黄的窗帘,躲了起来,后来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出租车司机一边说着,一边打转向灯大幅度拐弯。
车身擦过庄园外的粉红色荆棘丛,郁金香痴痴的冷眼旁观着。
陈粲差点从车窗甩出去,脑门上撞了挺大一个包,看着有些滑稽可笑。同司机说的这个故事一样。
司机歉意的停下车,回头道:“小姑娘,七块。”
陈粲捂着头,叹了口气,复古的衬衫上有好几朵涂金的雏菊,金丝框边的眼睛斜搭在高挺的鼻梁上,晕出光的金链挂在耳后。
司机面上稳重,心中却早已经猜了百八十回了,写下来那长度和西游记有的比。这姑娘长得好,浑身上下都是复古的气质,高挑的身材即便是站在时尚名模旁边也未必逊色。
在陈粲低着头拿钱的时候,他打开了收音机,往外面看了看。
紫明区最有名的财源宝地,有三座古堡一样华贵的庄园,还有近年以来唯一被划入省级保护单位的古宅,里面有不少石雕与古人画像。
都是艺术!
陈粲给了钱,要下车时,听见广播中一个熟悉的儒雅的声音道:“这个世界很讽刺的在于,好故事都是一个完整的人写出来的。
苦难啊,总是选择降临在可怜人的身上。”
她抬头,眼光穿过层层花廊,门口站着一个人,在健身房下面停着一辆限量版跑车。
并不想过去,拿湿巾擦了擦额头,找到花店旁的咖啡馆,要了杯焦糖玛奇朵,便坐在角落不动了。
长相精致的男店员很敬业,看她似乎睡着了,便向另一个扎高马尾的微胖女店员道:“先等等。”
女店员看了看陈粲,见她满脸的疲惫,睡在波斯皮革沙发上时,像极了九十年代的香港女郎。
这样的女孩会被嫉妒。
女店员虽然不漂亮,但不允许可见范围中的人漂亮是基本法则,诋毁是可以随时撒出去的咖啡豆:
“她怎么天天要来这儿睡午觉,已经一个多月了,看年龄像是个学生,应该要开学了吧?”
她的意思是这个女孩很像被这周围哪位商户大佬包/养了。
男店员是雨后的空调,打出一张订单后,面色泛红的道:“可能是有事吧……”
上帝对任何人都是自以为的公平,女店员不漂亮,但是却拥有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在上帝看来,虎牙也是很稀奇的美。
这一觉一直睡到三点多,本来女店员想叫醒她,但发现因为陈粲的存在,吸引来不少衣冠楚楚的男士,订单量比上午增加了三倍之多。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女店员这时候就很好说话了,对男店员道:“唉,她占了一个座位,要不然把她叫醒吧?”
男店员说:“不用,客人可以去楼上。”
女店员答应的十分爽快,赶紧去楼上招待了。
陈粲伸了个懒腰,和男店员视线相对,礼貌的一笑,男店员脸更红了。
陈粲笑了笑,走到前台付钱,道:“不好意思,刚从外面回来,太累了,打扰你们了吗?”
女店员抢着说:“没有,没有,您要是还困,可以到楼上休息。”
对有些女孩来讲,荣誉有两种,一是自己是个美女,二是自己认识美女。
陈粲道:“谢谢。”
拿上咖啡走出去时,听见有人在谈论她的手表。
她举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想着人应该走了,便放下心来,踏进紫金鎏璃的庄园。
花窗大开着,在她摘掉眼镜时,里面突然探出一个脑袋来。
穿金戴银的大少爷淡淡的看着她,冷白的皮肤和窗外延展的紫藤相得益彰。陈粲再次叹气,真想痛饮一杯,为甩不掉的死苍蝇,敬南方会飞的蟑螂。
她从侧门进去,好奇的道:“杜森野,咱俩没什么仇吧,怎么就上哪儿都看得见你?”
自从三年前搬来紫明区,住在古宅中真正四世同堂的杜家四代独苗杜森野就跟她没完了,一开始非说要追她,后来又说逼着拜把子,一来二去的熟络起来,还真让他得逞了。陈粲太烦了,最终决定和他以姐妹相称。
杜森野手臂很长,伸出来拍在她脑门上,道:“怎么了?被打了?”
陈粲摇头:“不小心撞的。”
杜森野一下子感动了,几乎要掏心肝:“我说你啊,终于有了点良心,知道我会担心,学会编瞎话了。”
陈粲无情的打破他的幻想,道:“在出租车上撞的,爱信不信。”
杜森野拿出一块白色的擦的锃亮的表,递到她眼前。
陈粲皱了皱眉,天真无辜的道:“哎呀这是什么呀,一块表,多少钱?”
杜森野脸色突然严肃起来,道:“行了,这不是给你表白的,我又不蠢,三年前跟你说做我女朋友,你还特地开了张狂犬病感染证明,我要再追你,下回你该开死亡证明了。”
陈粲一下子放心了但还是带着一点怜悯看着他,道:“我就是个傻白甜,你老追我干嘛?”
杜森野道:“别臆想了,我这次来不是告白的,是想请你帮个忙。”
陈粲一下子又警惕起来,戴上眼镜就出了门:“我都跟你说过了,有事千万别找我,我那么天真,怎么会有能力帮你,我就是个傻子。”
杜森野眉头颤了颤,直接从窗子翻出来截住她,道:“这回可人命关天了,你必须得帮我一回,不然我离死不远了,你以后也别甭想让我给你挡桃花。”
陈粲回头道:“杜大哥,你想多了,我一个傻白甜,谁会喜欢我啊,您就别费心了。”
杜森野见她油盐不进,沉默了一会儿,指着健身房下面的跑车,手里提着一串钥匙,嘚嘚瑟瑟的道:“帮我一回,车归你了。”
陈粲犹豫了:“到底什么事儿?”
杜森野感叹不已:“前两天开学,你没来,咱们班儿转来一个新同学,听说以前是一中的学霸,长得特漂亮。”
陈粲不高兴了,坐在藤架上,道:“看上人家了?”
杜森野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多了,解释道:“不是,她跟我表白了,就见了几面而已,她那个表白太诡异了,我接受不来,而且她……”
绞尽脑汁,终于想出来一个词:“她全身都有种诡秘的感觉,站在那儿就觉得冷飕飕的。”
陈粲顿了顿,道:“我头一回听人这么形容高冷的。”
杜森野仔细看了看她,道:“不是,不是高冷,就是诡异,班里都没人敢跟她说话,整个人阴森森的,我都不敢看她。”
他很无奈:“可要是不拒绝,万一她死缠烂打怎么办?”
陈粲听后先是皱眉,接着又去打量杜森野,实在没想通这个人怎么会招那样的女孩喜欢,直觉告诉她有诈。
她分析了一会儿,问道:“你以前没跟一中的女生谈恋爱吧?”
杜森野显然有点心虚,但还是坚定地说:“没有。”
陈粲道:“那不应该啊,这种情况放在玛丽苏里面,就该是你欺负了人家的姐妹,然后人家特意转学过来复仇的。”
杜森野唇角抖起来,怀疑的道:“不会吧?”
陈粲老成的叹了口气,说:“瞧,你这种富二代就是炮灰的命,要是没有我,恐怕下一回你来找我,就该是和我哭的死去活来,讲述被抛弃的经历了。”
杜森野被她说的脊背发麻,连忙道:“所以你一定要来上课了,帮我拒绝她,跑车归你,我人也归你!”
陈粲拒收:“别了,你我还真要不起。”
杜森野不乐意的抿嘴,晃着钥匙说等事儿办完了再给,也没多留就回家了。
这玩意儿平时故作流氓姿态,成绩却好的要死,每次都是市里第一,起先她不信,以为是考完后他那个作家爹给他买的分数。为了验证这一点,她特地跟着杜森野去考了一次试,亲眼看着他奋笔疾书,自信满满,这才相信他的成绩。
不过那个作家也很奇怪,尤其是杜家的后院,被改造成一间戏台,顶层楼座和正厅后排都摆放着精致的人偶娃娃,容貌很相似,夜晚有人在幕布后面弹钢琴,尤其是这几天,她已经被打扰的好几夜没觉了。
刚才她想和杜森野说这回事,但又作罢了。
如果他能够阻止钢琴声,以他们三年的交情,不用多说也办到了。
客厅内严整肃穆,连一向撒欢打滚的狗也静静的蹲在一个身体修长的中年男人脚下,看到陈粲进来时低低的呼嚎了一声,被中年男人一眼扫过去后立马噤声。
中年男人笔挺的西装,端雅的五官,在三名警察的注视下,还淡定的向陈粲招手,温声道:“阿粲,过来。”
陈粲眉头皱的更深。
她已经预料到是什么事情,故而神经绷紧。
三名警察都站了起来,用刚才看沈洛的眼神看着陈粲。
陈粲心头微微一刺,但那刺也很快被强烈的习惯冲散淹没,三年之间,这样的眼神她承受的足够多,因此并不意外,也不难受。
果然,下一刻带头的那名警察眼神锋利的问道:“沈洛先生坐拥上亿家产,却在三年前领养陈粲,而昨晚,陈粲的养母死在离庄园五百米的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