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陈粲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知道董瞬这人说话本就直白，很可能会觉得警察已经立案了，更甚者有了直接证据证明是她干的。
陈粲笑了笑，道：“董警官，您想问什么，我一定如实告诉您。”
董瞬身旁的另一个警察捣了他一下，低声道：“表情……”
董瞬垂眸，努力的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霸道，但意料之中的失败了。
沈洛面色不悦，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烟，却没点。
董瞬这次来没带什么人，主要是怕他们对陈粲有成见，会影响办案。可他们三人没有一个话术好的，询问起来总是磕磕绊绊，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也没必要整策略，单刀直入：“陈粲，昨晚21点30分，你在哪儿？”
陈粲想了想：“我当时正和朋友打视频。”
“什么朋友？”
“以前在村里的。”
“性别？”
“女的。”
董瞬又开始沉默起来。
陈粲对答如流，他反而更加怀疑了：“你知道养母过世的消息吗？”
陈粲道：“爸爸昨晚跟我说了。”
沈洛看了她一眼，她鼻梁上的眼镜滑下来，三名警察都看到了红肿的眼圈。照此推测，应该是哭过。
陈粲又将眼镜扶上去，笑意温柔的令人发指，“不好意思，我昨晚没怎么睡，今天精神不好，可能有点失态。”
董瞬自打今天看见她就觉得不对劲，现在后知后觉才算是想出问题在哪了。这个女孩当年穿的破破烂烂，鼻涕横流的跑到派出所报警，而仅仅三年，翻天覆地。
衬衣上的金色雏菊像是老旧的日记书皮，珍贵，典雅，即便说她换了灵魂他都是信的。
身后的一名警官从见陈粲第一眼起就没把她当shā • rén犯了，现在更是不忍心，就算是养母，也是丧母之痛，她也是个上高二的小女孩，应该不会有那么大的能耐。
另一名警官和他心有灵犀，二人不约而同的拽了拽董瞬的衣角。
董瞬无声的松了口气，道：“可以把你昨晚用的手机借我一下吗？”
陈粲从包里掏出手机递给他，道：“没有密码，没有秘密。”
董瞬目光一顿，看着贴满小星星的手机壳，一下子察觉到了一种小心翼翼的虚荣，不是暴发户揽金守宝的大大咧咧，而是独属于女孩的藏匿。
他道：“明天我会让人送过来。”
陈粲笑得有点僵硬了：“没事。”
“董哥，您真怀疑是陈粲做的吗，她那么弱不禁风的，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三人钻进车里，刘东明立刻发出疑问。
孔劲也道：“是啊，我们特案组可不干冤枉人的事儿。”
董瞬盯着手机，不一会儿便将聊天记录看完了，视频发起是在21点11分，结束是在凌晨一点。
而派人联系沈洛是在凌晨一点半左右。
董瞬道：“她三年前来警局报过案。”
孔劲道：“我知道，来之前我看了，而且郑姐跟我说过她的事情。”
董瞬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时候……”
点了根烟，烟圈被扑身直下的浪涛浸成蓝色，他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况，徐徐道来，唯一一次说了这么多话。
2013年12月，值班的老头趴在检查口呼呼大睡，突然一个小女孩冲进来，门把手挂住她的衣服，可她的身体中好像插着一把刀，血一直滴在地上，门口的一棵银杏树直立着，寒风萧瑟，银杏叶互相摩擦着身体，发出沙沙的声音。
冷寂一片室内，小女孩瞪大了眼睛看着老头，久久之后才大喊道：“救我！！！”
老头当时吓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立即给董瞬打电话，董瞬听了后忙不迭从床上跌下来，开着车去救人。
是一场家庭暴力。
养父和养母闹离婚，养父非要带走女孩，养母竟然开始怀疑他们，在女孩睡前喝的水中加了安眠药，半夜用皮带打的她满身是血。
醒来以后她开始躲藏，但养母经常干农活，力气不知比她大了多少，就是再来十个她，也能打的满地找牙。
好不容易逃出来，女孩直奔警察局。
董瞬了解情况后便想将女孩送到孤儿院，可就在第二天，沈洛来找他，说想要领养陈粲。
他做了公证，表示陈粲没有不良经历，沈洛当天就办了领养证。
刘东明思考着，便道：“所以哥你是因为这件事才怀疑陈粲的吗？”
董瞬点头。
孔劲凑过去看那台手机。因为年轻人都用企鹅和微信，有的也用来往，发短信的少了，他手滑，点到消息时，发现陈粲的养母发了不少消息给她。
三人面面相觑，登时面色凝重起来。
消息无一例外都是要钱的。
刘东明想起陈粲的笑容，只觉得毛骨悚然：“看来还真有可能……”
董瞬道：“先别着急下定论，有两个可能，一个是陈粲以及她身边的人看不下去，杀了她，一个是……她背后有债主，因为陈粲没有及时给钱，惹怒了对方，对方才下的杀手。”
孔劲道：“根据现场来看，确实可以排除自杀和意外。”
客厅摆着许多雕塑，模样端庄，神情高雅，从里到外都透露着艺术二字，像是一段十四行诗那么整齐。
沈洛将陈粲的眼镜取下来，拿着手帕擦拭了几下，举起来对着阳光，道：“去哪儿了？”
陈粲面不改色的坐下来，摸着狗的毛绒身体，道：“烧点纸给她。”
沈洛看到镜片上有点刮痕，好奇的道：“你碰上你养父了吗？”
他以为这点刮痕是搏斗留下的，他实在太清楚搏斗这项未被真正定义的运动。
陈粲反问道：“您不就是吗？”
沈洛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此时早已脱了西装外套的身体愈发俊挺，眉目间都是年轻的、诱惑的柔情。
他笑着说：“我差点忘了。”
“唔……不过那个董瞬，他很可能怀疑你了，你得小心点儿。”
陈粲说：“你大可放心，绝不连累你。”
沈洛眼角攒出笑纹，却不是老态的痕迹。一个活久的人会知道，老只是死亡的预示，与年龄无关，就好比坏，坏人可以是任何人。
他道：“我让李叔给你买台新手机。”
陈粲抱着狗上楼，突然回头道：“不用，我等董警官送过来。”
晚饭没吃，她静静躺在床上，好像没了手机，不用在网络上跟人唇枪舌战，整个世界都寂静了。
少女的爱好总是那么奇怪。
这个家最好的一点是，只要她不出卧室门，就一定不会有人来打扰她，她大可以睡到半夜，再爬下楼去吃宵夜，然后上来继续睡。
从不会有人跟她唠叨，一定要吃完饭，否则会胃痛，不能吃宵夜，会严重损伤消化系统的各项功能。
少女崇尚的，安静的世界。
她一直以来都心大，根本没将下午的事放在心上。一直到凌晨，窗外突然又响起钢琴声，帷幔被风吹起来，凉意铺在地面上，浮在空气中，停落在眉间。
她突然醒过来，看见漆黑的室内突然出现一个女孩，她一双眼睛流着血泪，冷冰冰的看着陈粲。
陈粲唇抖着，抓紧了被子，被子上织的是老旧文学中痴恋的比翼鸟。
她浑身僵硬着，等再次去看时，发现那个人好像挂在窗外。
并没有对着她张开血盆大口，而是硬邦邦的道：“陈粲，你欠我的，你欠我的还了吗？”
陈粲连情绪都没来得及转换，脱口而出：“那不是我……我没有！”
窗外的女孩似乎要冲进来，玻璃嘭的一声。
陈粲心底发寒，唇色苍白，额上冒着虚汗。
女孩的话被阴风带了进来，听在耳中无异于索命弥音：“你把东西还给我……”
钢琴似乎演奏到了高朝，既像是两兵交战，又像是横跨时空，因为是从远方传来的。
陈粲忍无可忍，披头散发的跑到窗前，无惧于阴寒的目光，伸手便将那个女孩推下去，她知道是梦，她必须把她推下去才能醒来，她不想做这样的梦。
女孩咯咯大笑起来，半个别墅都有了回音，可是她分明在外面。
最奇怪的是，被推下去的她并没有掉下去，而是停在半空中，一双手伸在前方，做出索命鬼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