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诚的信仰之力汇聚在河神身上,都是沉重的东西,重到让唐宁这个旁观者都要喘不过气来。
寄托着神像上的不止是美好的,许多的贪念、欲望、仇恨,各种复杂的东西好像尘埃般在上下浮动。
河神的雕像越修越高,唐宁看到的视角也越来越高,他在这个诡异的时空中已经快分不清时间的流逝了,一切好像在眨眼间就过去了数十年数百年,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又很慢。
他看到络绎不绝的人出入庙中,那些人的愿望也越来越大,好像变成了一个个张开的人形怪物,又像水里张着嘴等待饲料的鱼。
河神无法实现那么大的愿望。
比如有人说想要长生不老。
河神只好让他的尸体重新活过来,这样就永远都不会老去了。
又比如有人想要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河神便让他下一秒就死去,这样他这辈子的钱就再也花不完了。
......
河神变坏了。
所有人都这么说。
这一任的河神祭司才刚继任不久,很年轻,也很善良,他跪在了神像面前,许愿河神不要再作恶了。
河神没有应允他的愿望。
祭司忧心忡忡。
祭司看到神像双手长出了利爪,这是从前都未曾有过的变化,他们私下聚在一起商议,有人说,那利爪或许是河神邪恶力量的来源,只好把雕像上的双手砍下来,换成无害的手,河神兴许就不会再shā • rén了。
于是大家砍断了所有雕塑上的手。
许愿池里的雕塑,庙宇里的雕塑,家家户户供奉着雕塑,泥做的雕塑,木做的雕塑,玉做的雕塑......
雕塑也会疼吗?
如果不会疼的话,为什么被砍断的地方会渗透出红色的鲜血呢?
那诡异的血液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尖叫。
唐宁看到神像眼睛上的墨色颜料晕开,将原本的眼白也晕成了黑色,祂高高坐在神龛之上,这一次,没有人许愿,祂却让那些砍过雕塑的人双手断裂。
那些人都感受到了巨大的疼痛,他们疼到满地打滚,痛哭流涕,拼命求饶——
好痛啊!
真的好痛!!!
只有祭司是例外。
他也砍了神像的手,他却安然无恙。
祭司站在哀嚎遍野的镇子里,他茫然地看向了四面八方,镇上还在发生各种诡异的事情,许多死去的人又“活”过来了,半死不活的怪物变成了河神新的虔诚信徒,它们跪拜在庙前,挡住了其他人进庙的道路,除了祭司,没有人敢再进庙。
年轻的祭司憔悴了许多,他已经连续多日未曾合眼,他跪在高大的神像前,问神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问得那样悲伤。
唐宁坐在神像的位置上,其实他的心中也无数次出现过这个问题,在他看到仆从将小公子推进河里时,在他看到村民挖坟时,在他看到那帮人围绕着祭台时......
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看向被烟雾缭绕着的神像,神像无悲无喜,未曾回应祂的信徒。
那门庭若市的庙宇终于安静了下来,唐宁的视野变大了,他可以看庙里的事情,也可以去看看庙外的事情。
庙里的河神像前摆着一本无风自动的书,唐宁看了眼,发现这是一本委婉却不失风情笔触细腻欲拒还迎欲说还休的......
春宫图。
唐宁记得这本书,这似乎某一任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小屁孩留下的,虽然河神的每一任祭司都是从老婆婆的后代中选取,但适龄的不止一个孩子。
有时候好几个孩子都会呆在河神庙里,有一个小孩从小就胆大包天带着这种书进出河神庙。
最后那个小孩被选为了新任祭司。
唐宁当初还有点奇怪为什么河神要选那个小孩,明明对方各方面都不是最优秀的。
实在是......
唐宁看向那座神像,神像一半没入黑暗,一半被烛光照亮,似乎寓意着那本该无欲无求的神,在万丈红尘无边苦海中,也沾染了满身尘埃。
那唇中涂抹着的红颜料好像血,晕出了唇角,似乎噙着一点笑意。
在这漫长的属于河神的回忆里,唐宁还是第一次看到河神露出像笑一样的模样。
无情无欲不一定是快乐的。
祂放纵着自己的欲望,倾泻出肆无忌惮的恶意时,终于得到了久违的愉悦。
唐宁呆呆看着祂,看着祂走下了神龛,漆黑的鱼尾像蛇一样游走在地上,祂披着充满古韵的金缕衣,像从囚笼挣脱而出的怪物离开了这间庙宇,庙外的天空黑云堆积,家家户户挂着白灯笼,有火光亮起,那是怪异的尸体在被焚烧。
祂古井无波的眼神望着庙外的景象,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撼动祂的心——
两只路过的公蚂蚁在祂的尾巴边交叠起身躯。
——修长的手自宽大袖袍探出,一支画笔和一张画卷凭空出现,祂三两下勾勒出了一副蚂蚁拟人春宫图!
蚂蚁:“?”
唐宁:“???????”
一笔挥洒结束,祂放下狼毫笔,像是忽觉索然无味。
唐宁痴呆地看着祂。
祂应该是看不到唐宁的,却像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朝唐宁这个方向看来。
微卷的头发垂在额头,在朦胧的金光下,唐宁隐约窥见一双冰冷如寒潭的双眸。
四目相对间,唐宁的心骤然紧缩,他忽然觉得这个眼神像好多人,像邵明缊,像宫鋆,像祁昀,像莫云初......
但他不应该这样觉得。
祂是祂,祂最像的只是祂自己。
毕竟其他人都不会画蚂蚁春宫图。
祂重新转回头,一个人静静作画,唐宁又想靠近这个存在了,他知道对方应该是听不到他的声音,可他还是想说话,说什么呢?
“你画画好厉害。”
“你一个人是不是很寂寞?”
“其实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