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道:“您所言甚是。只是,您待反贼,都能通过明辨其心,酌情处置,如何到了马公这里,却要将他与那些真正贪生畏死的失职之人,一同处决呢?”
张缙一时语塞。月池继续道:“《春秋繁露》有言:‘志邪者,不待成;首恶者,罪特重;本直者,其论轻。’意指动机邪恶者,即便犯罪未成,也要依律定罪,而动机良善者,即便铸成了错误,也要从轻处罚。要是不论本心,不论善恶,一概处决,窃以为,这并不能称公义。”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工部右侍郎张遇辩道:“可律法明文规定,延误军机当斩,难道要因此置律法于不顾吗?”
月池躬身道:“臣并无冒犯刑律之心。只是世事变化万端,刑律虽全,也无法一一涵盖,这时就应酌情处置,以经义为上,如此兼顾情理,比起多据律文来说,更能维护大义。毕竟律文也仅是仁道的外化,并不能取代仁之本心。《尚书》有言:‘罪行轻重存疑,宁可从轻处置;功劳大小有疑,宁可从重奖赏。与其错杀无辜之人,宁犯执法失误的过失。’臣正是秉承圣人的教诲,这才在朝堂上斗胆谏言,请求对马公从轻处置,还望陛下明断!”
朱厚照看向法司官员:“卿等以为如何?”
闵珪、周东和张缙面面相觑,半晌齐齐拱手道:“此案的确是臣等裁决有误……”
居然就这么认了,这还真是活久见。朱厚照惊诧之余,又觉这是情理之中。这个人都是科举出身的儒臣,既然认可对方说得在理,就不会死鸭子嘴硬。
朱厚照朗声道:“既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念他年事已高,又遭牢狱之灾,如再受杖刑,只怕性命难保。就让他去职回乡吧。”
月池这才长舒一口气,她站回队列之中。一众上司轮流拍她的肩膀表示赞许。月池皆含笑拱手致意。
刘瑾立在朱厚照身侧,看着她春风得意的样子,暗自咋舌:“这书算是被他读明白了,法司板上钉钉的死罪,都能被他硬生生翻过来。”
廷议结束后,朱厚照召见月池。他似笑非笑道:“难怪前儿是一刻都不肯多留,原来是胸有成竹。”
月池笑道:“这就叫‘书中自有黄金屋,不必神前求垂顾。’”
朱厚照一愣,他拍了她一下:“你还真是敢说啊。”
月池笑道:“是臣失言,是臣失言,这分明是‘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刑律本不是我所长,单靠我自个儿,怎么可能在一天之内翻出这么多东西。”
朱厚照道:“看来还是鸿庆楼的那顿酒,起了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