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愿愈加疑惑。
狄雪倾悠悠言道:“白冬瓜不杀我,确是箫姑娘三十坛酒的功劳。但他把明夜令之事泄露于我,却是在还狄家的十文债钱。”
迟愿微微颔首,示意狄雪倾继续。
狄雪倾又道:“大人可知,夜雾城向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债主死了,无论旧帐是恩是怨也将随之一笔勾销。白冬瓜方才大可一刀结果了我,从此狄家再无生人,他即拿得明夜令的报酬,又与狄家两不相欠,岂不美哉?”
迟愿闻言,沉默不语。杀了债主便理所应当不用还债,夜雾城的手段未免太过邪性。
“同样道理。”狄雪倾话锋一转,道:“要么下明夜令的人死,要么我狄雪倾亡,否则夜雾城的杀手就会一直来犯。光靠躲,能躲到几时。”
迟愿微微蹙眉,猜道:“所以你想利用白冬瓜欠狄家的人情,从他口中问出下明夜令的人究竟是谁?”
狄雪倾不置可否,淡然道:“探取信息,有时须得用强,有时也可示弱。”
迟愿目光轻颤。
难道狄雪倾那时流露出的凄婉神色,竟只是为诱白冬瓜心软的伎俩?那仿佛极力克制却无法压抑的绝望,那转瞬即逝却扯得她心生怜惜的脆弱,不过是让白冬瓜信以为真的表演?
迟愿神色越来越阴沉。
“莫非……”狄雪倾笑看迟愿,半真半假调侃道:“大人那时也心疼我了?”
迟愿的心狠狠一紧,又忿又冷道:“谁在意你这虚实难辨的奸商。”
“不在意?”狄雪倾微扬唇角靠近迟愿,轻将掌心抚在迟愿背上,低缓道:“那又是谁为救我性命,在这里挨了一掌呢?”
“你!”迟愿拂开狄雪倾,怔怔怒视却不知该斥她些什么好。
狄雪倾收回白皙素手,悠然道:“其实这些言语,我本不必说给大人听。念在大人救我于刀下,才多说这许多句。可惜,大人徒得了夜雾城的秘密,却不领情。”
“你是说……”迟愿收敛情绪,仔细思考狄雪倾的话语,顿时有些开悟。
白冬瓜坐着夜雾城第三把交椅,却被排除在明夜令秘事之外。也就是说在白冬瓜和城主叶寒溪之间,令有其他人取代了白冬瓜的位置。
而叶寒溪在天箓太武榜上排名第四,白冬瓜排名第八。那么,在以实力说话的夜雾城,那神秘人的武功境界至少该在天箓太武榜上排到五至七名。
然而,夜雾城本该以实力说话,却偏偏不给那高手名号,甚至不露声色隐匿了此人的存在。很可能是看似独行独往夜雾城,也在这场江湖暗涌中酝酿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事。
想到此处,迟愿不由深凝狄雪倾。
狄雪倾对于信息抽丝剥茧的敏锐力着实令人钦佩。倘若三十年前狄晚风没有失踪,狄雪倾尽得玲珑七心真传,那她的思谋又该细腻缜密到何种程度。
狄雪倾轻托香腮回望迟愿。但见迟愿明眸半含恍然若悟,便知她已领会了自己的意图,于是假意谴道:“同样做戏,大人怎么只怪我假扮凄凉博人同情,却半分不提白冬瓜的欺瞒。”
迟愿回忆一番,疑道:“白冬瓜骗我什么?”
狄雪倾道:“他深知大人正当盛势,他已强弩之末。所以铤而走险拼了十成功力来击大人一掌。待大人重新归来,他却故作姿态谢而不战,以此避开败局之下只能服毒自尽的屈辱。我若是大人,就不会白白放白冬瓜离去,反要趁此良机在天箓太武榜上更进一名。”
迟愿无奈道:“可惜我不是你,也没有这般争强好胜的心思,更不会为了天箓太武榜的排名随意shā • rén。”
“也是。”狄雪倾清浅一笑,道:“御野司除了宋提督和大人,还真没有人再在那张榜上的。不过,大人既不喜追名逐利,起初又为何起了登榜的心思?”
迟愿沉着脸色,反问狄雪倾道:“阁主身边不是有人讲述江湖秘闻给你听么?不会迟某之事恰好就缺失了吧?”
“我当然听过。”狄雪倾似有几分失望,意犹未尽道:“只是今日提及,一时兴起,想听红尘拂雪亲自道来罢了。”
迟愿眉宇微蹙,拒绝道:“陈年旧事,无须赘述。倒是你,从第一人到白冬瓜,到底避过了几个夜雾城杀手?”
“白桦林外茅草屋,大人亲见之前,来过四人。”狄雪倾目光薄凉,言语清淡,仿佛轻描淡写说着的事情与她的性命毫不相关。
四人……?
狄雪倾隐疾缠身弱不禁风,顾西辞也并非绝顶高手,夜雾城的杀手何时这般不济了?
回想起狄雪倾和白冬瓜的对话,迟愿又绕回了最初与她相识时的困惑。
狄雪倾,真是侥幸而活,抑或深藏未露呢。
……………………
箫无曳酣睡许久,终于缓缓醒来。
顾西辞倒了一盏暖茶,送到榻旁。
“我……我干了!”箫无曳双眼迷蒙接过茶盏,畅快饮尽后突然睁大眼睛,惊呼道:“阿清呢!白老头你敢动阿清一根汗毛,我就……!”
“你就怎么?”狄雪倾缓步走来坐在床边,柔和道:“沉沉睡了两日,再不醒来,我便扔下你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