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颠倒山时,两人就下船了,当然该给的船票钱不能少,多给的也要了回来。
七月的赡部洲中部,比不得木秋山周遭严寒,却也好不到哪儿去。可漓潇依旧是绿色长裙,背着长剑风泉。刘清白衣如雪,身后是剑身锈迹斑斑的青白。
漓潇发现了一件事,就是身边这个家伙,其实是个很孤僻的人。在天下渡时,瞧着与谁都能聊两句,可事实上,能让他当成朋友的人,真不多。唯独在山水之间,森林深处,猿啼鸟啸,哪怕没有绿枝丛丛,他也能悠然自得,就好像这才是适合他的地方。
女子不知,一看,自个儿就失了神。
初看某人,人在眼前。再看那人,人是万座山,我是山中客,迷途不知返。又看那人,忽做枕边人。
刘清笑道:“来时是靠着东边儿,去时咱们往西吧。”
其实还是怕东边儿那座天寿山。
漓潇猛地回神儿,以少有的嬉笑神色,对刘清说道:“你与我爹喝了一夜酒,我跟娘亲便翻箱倒柜了一夜。”
伸出一只手,笑道:“这是我爹年轻时用过的核舟,与绿衣湖给你的那个不同,这个比较吃钱,但不是只能用一次。大概一枚泉儿,能跑个千里路。”
吓得刘清一个哆嗦,心说这哪儿叫吃钱?这他娘的拿钱不当钱啊!
“师傅没让我用,还是你拿着吧。”
漓潇气笑道:“姓刘的,你是不是掉钱眼儿里了?”
不过却没继续说什么,只说那就御剑千里之后再行走百里,等你体魄跟的上了,咱们再御剑,如此往复,反正要赶在八月底到搬山渡。
刘清点了点头,轻声道:“这次走得好匆忙,下次返回天下渡,一定要多待些时候。”
漓潇背着手,弯腰跳跃几步,在雪地里留下自个儿的鞋印,转头咧嘴道:“你自己说的,到时我就在木秋山看着,不跟你一起。”
……
天下渡里,有个最近才敢离开自家小宅子的小姑娘,再也听不见一声“明儿见”了,不过她自打敢出了宅子,走出巷子,就再也不怕有人说什么了。
每天都会在墙头趴上片刻,她自个儿也不知道自个儿想干嘛。
结果有个摆面摊儿的汉子老是欺负她,她每次经过,都要被那汉子打趣一句:“丑姑娘,嘛去?”
气得她每天都去吃一大碗面,不给钱的那种。
有一天吃完面,徐桐木试探问了一句:“明儿见?”
汉子笑着答道:“明儿见。”
乔阿桥三人马上就要领衔去轮换,临行前还是瞧了瞧这丫头,毕竟刘清私底下叮嘱过。
言袖本就身子娇小,被一把阔剑压的都要喘不过气了。又被两人一挤,一下子就上头了。
“你们两个给姑奶奶离远点儿!”
这一吵,刚刚走进小巷子的徐桐木立马儿扭头看去,不过三人贴了匿踪符,一个灵台境界的小姑娘也发现不了。
他们三人倒是安慰了,可把徐桐木吓坏了。
黄衣小姑娘三步两步跑入巷子,又是一通狂奔进入自家宅子,前后共上了六道锁,这才又是一阵疾驰,回屋睡觉。
陈船叹气道:“徐桐木家的院子,下边儿有专门以朱雀羽做成的阵基,能助涨修士稳固境界,好些人盯着呢。”
乔阿桥与言袖转过头,见鬼一般看着陈船。
这位赞同兄疑惑道:“什么意思?看我作甚?”
言袖摇头道:“没有,我就是算了算,你半年说的话,加起来有没有今天多。”
乔阿桥哈哈一笑,轻声道:“小丫头没啥事儿就好,咱们去吃一碗臊子面?”
……
搬山渡是在赡部洲正北,刘清之前南游,是沿着东边儿下去,现如今回去搬山渡,便打算绕西边儿,走走瞧瞧嘛!
过了颠倒山,往西北十万里左右,已经算是赡部洲北部了,七月底的,按老家来说,都是盛夏了,可在这儿,凉飕飕。
两人路过一处街市,便随意去逛了逛。
市井之中,干啥的都有,倒是一处卖马的地方,将漓潇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漓潇一双眼睛直直瞅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马贩子只瞄了一眼,当即指着枣红色的马吆喝道:“这马可不是凡品,乃是当年一位响当当的大英雄,穷途末路时,寻遍全身上下,愣是找不出来一文钱,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拉出马匹来卖。”
刘清真是无了个语,好家伙这都你爷爷辈儿就听腻了的故事,都能套这儿来?
已经有人喊道:“大英雄的马,与你这匹枣红马,有何关系。”
那卖马的哈哈一笑,当即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这马,是那匹马的玄孙女。”
一句话惹得周遭众人大笑不止,刘清笑着摇头,以心声询问道:“想买它?”
漓潇轻声道:“不知道为何,就是喜欢。”
然后转过头,笑道:“算了吧,咱又没有能装活物的法宝,买了也是带着受罪,你还能骑马御剑怎的?”
刘清挠了挠头,心说那也是。
眼看两人就要走,卖马汉子沉声道:“我这红马,乃是传说中的汗血良驹,今个儿便宜卖,只收一两金子。”
原本还有几个观望的,这话一出,一溜烟儿便四散而去。
一两金子,抢去吧!
见刘清与漓潇还不回头,这卖马的只好使出杀手锏,大喊道:“今日我与这匹马缘分已至,若无人买它,我便也只能杀了吃肉。”
漓潇猛地回头,一阵冷冽冰寒,吓得卖马汉子一阵后退。
刘清笑着抛去一两金,走过去牵出红马,对着漓潇笑道:“走吧,愣着做什么?”
漓潇眨了眨眼,“它又上不了渡船,买它作甚?”
刘清叹气道:“我给马买船票还不行吗?”
漓潇率先上马,刘清就坐在后边,两人策马而去,看得那马夫愣是一阵失神。
摸着红马脑袋,漓潇轻声道:“你是凡马还是天马?”
后方刘清摇头道:“我都以神眼看过,这就是一匹寻常马儿。”
马匹半点儿回应没有,漓潇只得作罢。微微后靠,把后脑勺放在刘清肩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它好像认识我一样。”
刘清笑道:“其实策马江湖也极好,就是天下太大,骑马太慢。等什么时候我也能安定下来,就跟师傅似的,只一家三口待在山头儿。”
说着叹了口气,刘清自言自语道:“怎么老是碰到拦路抢劫的,老是还有苦衷,这次总没了什么苦衷吧?”
漓潇撇嘴道:“某人不还是觉得人世间好人要居多?”
若是遇到两个寻常江湖侠侣,这匹马,估计明儿个就又在下个街市出售了。
十几骑迅速超过二人,围成一圈儿,一个个呲牙咧嘴,好不欠打。
刘清转头过去,朝着早晨还是马贩子,暮里就成了马匪的那人,笑问道:“瞧这模样,不是第一次了呀?”
那马匪头子咧嘴一笑,“财不外露,美不出户,老话没听过?带着这么漂亮的女子,挥手就是一两金子,叫人如何不劫你?”
漓潇都懒得搭理他们,只是揉着马头,说小红不怕。
刘清翻身下马,扭了扭脖子,无奈道:“没看到我们都背剑?”
一帮马匪哄然大笑,马匪头子更是笑的前仰后翻,差点儿就要摔落下马。
“这年头的游侠,有个屁的用处!如你这般小白脸,还背剑?”
刘清瞬间黑了脸,心说老子一身阳刚之气,就是白了点儿,我能怨谁?
一步上前,白衣年轻人解下背后长剑,左手掌心抵住剑柄,歪着头与那马匪头子说道:“来来来往这砍!”
马匪头子一听,笑道:“天下竟还有这等好做的买卖?”
谈笑声中,一刀落下,直直砍向刘清脖子。半点儿不留手,脸上甚至旁的神色都未起。
结果就是,一刀落下,刀变成了两截,人被刘清以手捏着脖子,举在半空。
随手一把扭断这人脖子,周遭马匪一下子都慌了神,有几个还想提刀来此,刘清猛地一跺脚,周遭山河震颤,吓得剩余马匪直呼神仙老爷。
刘清摸了摸下巴上的淡疏胡茬儿,想出来了个教人向善的好主意。
手中凭空多出一尊琉璃盏,不用点灯,自有火苗凭空生出。
那位神游修士的一部分,如今就在这一盏灯中,只要灯还在,那人便休想三魂合一,炼虚合道。
只见琉璃盏中猛地光华大放,一个好似踩在火焰上的虚影凭空出现。
虚影沉声道:“召我何事?”
刘清咧嘴一笑,“教他们做人。”
就这一下子,那十几个马匪可是把一生所做的坏事儿全想起来了。好家伙个个翻身上马,径直朝着最近衙门口去,憋着鼻涕眼泪,要忏悔认错。
重新上马,刘清问道:“威风不?”
漓潇点了点头,“太威风了!”
越往北去,天气越热,照理说八月已是深秋,即便是胜神洲南部,也该冷了,更何况这半洲江山都是冰天雪地的赡部洲,就更不应该热了。
天时有古怪。
骑马来到一处小镇,倚着小河而建。
河水蜿蜒处,必是钓鱼台。
两人下马牵着其进入镇子,有些荒凉,街市野草丛生,就寥寥几个铺子还开着。
漓潇脚尖一点,一缕剑气顺着地缝往下,大致肯定底下并无古怪,这才与刘清传音:“你别用神眼观瞧,就只以肉眼。没那么容易分不清,冰锅冷灶必是没人气,整洁舒适自然有阳气生发。”
没想到今个儿让不太喜欢念书的漓潇上了一课。
也是,不晓得什么时候起,自己越来越依赖神眼了。
如同漓潇说的,有人住自会有人气,有阳气生发,鬼魅不敢近之。若是长时间无人住,尘埃淹没了残留阳气,自然会瞧着阴翳,也自然会有邪祟鬼魅寄存。
好些东西,其实第一眼看过去是什么,便是什么。第二眼看去,并不是所看存在变化,而是自己否定了自己。
如同漓潇杀妖,分神之下,不出第二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