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他吗?”
庄理沉默了,侧坐着喝酒。这时,尤如是提出给庄理画肖像,“但会占用你很多时间,今晚你确定不回去?”
“我需要的是就是时间被占用。”庄理快要喝醉了。
尤如是一边在调色盘中搅和颜料,一边说:“不爱一个人的话,是没办法一起生活的吧。”
虽然尤如是和圈子中年轻的艺术家一样吸烟、喝酒、无节制地享乐,但他身上没有一点放浪形骸的迹象。他因为来纽约发展,才结束一段持续很久的恋爱。
“那什么才是生活的基石?爱,可是爱会消失,没有的话不是更稳定吗?”
尤如是笑着摇头,“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
庄理不愿再回忆那次争吵,如今想来就好像……傅檀越终于给了她渴望破坏的心理一个回应,他主动把战争变得激烈,说了他至今以来能说出口的最难听的话。
他们在预订的婚期前分开了。傅母打来电话,小心翼翼地询问,庄理说了很多对不起。
“这个时候发现彼此不合适,应该是幸事吧……”傅母叹息道。
庄理很难过,这么温暖的家庭,能够理解包容她种种不堪与过错的长辈,应该很难遇到了。
可是她就有这么执拗,一定要改的名字,一定要争取的人生,和一定要爱到的人——即使爱不到,也不愿和另一个人将就一生。
庄理和傅檀越在摆放电脑与文件的餐桌上把各自的钱款清点清楚,在这方面他们一直算得很清楚。然后庄理就带着行李离开了,公寓里再没有她生活的痕迹。
都在傅檀越的记忆里。
“我很爱她。我那么爱她。”他不得不变成一个斤斤计较的男人,依靠酒精吐露这些年来的付出。
“她爱过我吗?”
“或许有那么一些时刻,她是爱我的。”
他希望以此减轻自己的痛苦,也缓解即将演变出的怨怼与恨意。
*
一年后在纽约见面,傅檀越始料未及。可他比自己以为的遗忘得更快,他有了新的生活,只有一点点哀怨萦绕在他们之间了。
因为她究竟是令人难以忘怀的,是他无法把握住的,男人的自尊与自卑心理让他连这一点哀怨、愁绪也隐藏起来了。
“我明白了一件事。”道别之际,傅檀越对庄理说,“我们大多数人,产生不了那么浓烈的感情,也承受不起。我们趋利避害,不会困扰自己太久。”
“你想说你忘了。”庄理淡淡的。
“嗯,无论如何,希望你也是,忘记以前的不愉快。祝你以后生活顺利。”
“真心的吗?”
傅檀越笑了下,“我其实想祝你幸福,但我不确定。你和他的事情,不是我看得明白的,我想……很多人都看不明白。”
“哪有那么奇怪。”庄理耸了耸肩,“也祝你生活顺利。”
*
庄理从小到大所作的事情,都是为了让自己好过,然后能够与自己和解。可是,当诱惑出现的时候,那脆弱的表象便破碎了——她注定是一个追求痛感的人。
在这个轰轰烈烈向女孩们鼓吹爱情至上的社会里,她渴望的其实不是爱情,而是那一类孤注一掷的危险性。
旁人不明白又有什么关系,人类如此复杂多样,她这一点病态恐怕不足挂齿。
和叶辞在车后座颠簸,庄理感觉到梦境与现实生硬地一点点挤融在一起。寒冷、温热而潮湿,他们极度缺氧,他们血液中疯狂的情感因子在碰撞。
世上是否只有他们爱得如此浓烈,好似古典传说中,能够为了情谊朝着死亡尽头奔去的罪人。
“阿辞,我们私奔吧。”
攀越雪山顶峰的压迫感与狂喜冲散了她所有的念头。他们汗津津的身子挨在一起,裹同一条毛毯,蜷缩着吸烟。
叶辞忽然出声,“我也想的。”
无数个时刻,他想要逃离。然而他和她一样,选择了最世俗的道路。像贪吃蛇游戏,他们张开大口,妄图吞没能够吞没的一切,也还不够填补他们心里的沟壑。只有两个人靠近了,彼此角力,向彼此索取,才能静下来一会会儿。
“为什么,我不能像人一样呢。”庄理吸了一口叶辞递过来的烟,呵出浅浅烟雾。
“你是指什么?”
“正常,我是说。”
叶辞笑出声来,“我们存在,或许是因为有的事只有我们可以做到。”
“比如说?”
叶辞说,种这一片向日葵花田,养活了好多户原住民。
一下子现实得让庄理措手不及。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叶辞捻灭烟蒂,看着窗外日光渐渐暗下去,“再待一会儿吧。美梦,再让我做一会儿吧。”
夜幕降临时,叶辞把车开往了度假村落。光吃饼干零食不抵用,他们需要吃热食、喝热水。
住进草原上的木屋,庄理洗了澡,换叶辞去洗。然后他们躺在床上看玻璃斜顶上的星空。
“小理,我知道有点不合时宜……”
庄理后知后觉地感到疲惫,窝在叶辞身侧,懒洋洋地问:“什么?”
“和我一起生活吧,长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