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至少有一点,他们说了真话。
——他们的母亲确实姓丰,因她向来深居简出,几无交际,连江家下人也只听过江枫把妻子唤作“念恩”,不曾知晓她的姓氏,更不用说与她素未谋面的外人了。
所以如实相告也没有关系。
桑落低垂眉眼。
再自欺欺人也好,面对宋家父女的时候,她和兄长始终谨守着一条底线: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欺瞒。
“家里一直不讲究这些,往年都不曾大办。今年我人在塞北,更不想铺张,依旧私下祭奠就是了。”
小丫鬟听着自家小姐一如既往平和的声音:“倒是你们两个,今年也还是照旧么?”
桑落轻声道:“嗯,照旧就好。”
自古以来,丧葬一向讲究事死如事生,许多人坚信死了不过是摆脱一副躯壳,魂魄仍存于世间,可以看,可以听,甚至可以飞天遁地,能生前之所不能。故而富贵人家入殓时陪葬诸多宝器,为了让亡者如在阳世一般享福,冥婚乃至于人殉屡见不鲜,皇亲贵族的陵寝更是修建得极尽华美,比在世时的宫殿犹有过之。
虽然普通百姓家做不到如此豪奢,可每逢年节与生死二祭,总要为故人送上元宝香烛,唯恐他们在地下挨饿受穷。手头稍微富裕些的,就再做场法事,在庙宇里点上一盏长明灯。
可宋家没有这个规矩。
云河镇的城隍庙从不为善信点灯,明知这里面的油水颇为可观,白逐也不屑于以此谋财,主持法事更是想都不要想。宋坊主每每都是一身素服,亲往父母墓前祭扫,转头再不声不响地捐出一笔银子,或是给乡间村塾整修一番,或是为街上乞儿赠医施药……
“爹娘走得早,我纵然抱憾,却没有愧悔。”
宋坊主某次与白老爷子闲谈时,当着这个正经庙祝的面,曾直言道:“爹爹一生与人为善,我也自认没有辜负这一场父女亲缘,所以,不需拜神拜佛以求心安。”
宋玉红未必是天下最孝顺的女儿,没试过卧冰哭竹,也不曾戏彩娱亲。母亲生下她没多久就去世了,她只亲手操办了父亲的丧仪,隆重却简朴。就算是后来的宋氏酒坊日进斗金了,她也不会一掷千金为父母作祭。
所作所为,实在不足以垂范后世。
可是身为宋家的女儿,宋玉红无可指摘。
她倾尽家财为病重的父亲医治,又千里迢迢奔赴京城,为父亲赢来了钦定御酒皇商的圣旨,让宋老爹含笑瞑目。每一年的祭祀,她也没有一次马虎过,即便是在外奔忙的时候,那一日也会素衣素服为父母持斋。
对于当初的职场菜鸟来说,但凡这个世界真有神佛垂怜,宋老爹这样的人就不会早早病故。明知道没有用,又何必让那些虚有其表的排场糟践了她的心意?
——还不如简简单单,清清静静,也省得再去打扰那个大半辈子只为了女儿而活的傻老爹。
这也是为什么身边人都知道宋坊主“不信神佛”的原因。
作为主家尚且如此,元正桑落便也紧随其后,这么多年也不曾大张旗鼓过。
倒是宋老爹不忌讳这些,早年间说过可以在家里为他们的父母设立灵位,若是不够,虽说寻不到尸骨,也可以用空棺立个坟冢,心意到了就是好的,只是被兄妹俩婉拒了。
——双亲已经葬在了江南,没有设立两处坟冢的道理,而且他们化用了爹爹的江湖名号假做姓氏,此举实属无奈,可灵位墓碑上总不能也这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