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幽静,雪落无声。
五千大军驻扎在荒郊野岭,待天明,等雪停,篝火升起,火光将夜色照亮,更给这寒夜带去不少温暖。
明媚的火焰照映在木盒上,将本就鲜红艳丽的木盒照得更加妩媚。
郁止伸手在上面轻轻摩挲,只觉得自己粗糙的皮肤怕是要伤了这木盒的光滑细致。
原本他并没有打算接下这份礼物,可当他看见时,却只觉得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收下。
要收下。
以郁止的精神力敏锐程度,这种明确的直觉绝不是无的放矢,既要他收下,那必然会有收下的原因。
他的手抚上盒子上的锁扣,正要将他打开。
“将军,帐篷已经搭好,您可以去休息了。”副将前来道。
郁止停下动作,不着痕迹4拂袖将木盒上的双鱼遮住,“嗯,告诉大家,早点休息,守夜轮班要警惕。明日一早继续启程。”
“是!”副将眼见就该离开,他脚步没动,反而是问道,“将军,这东西虽是云州百姓的心意,可到底来历不明,不能保证无人在其中动手脚,可要末将拿去检查了再还来?”
郁止摆摆手,“不必,它没问题。”
副将看了看那明显没被打开过的木盒,心说这没问题的结论是怎么得来的?
管他呢,将军神勇,定有秘密的探查办法,这等机密,不告知他人也实属正常。
副将离开,郁止却也没再动那木盒,这里荒郊野岭,要是磕着碰着,到底不便,不如等到了京城再说。
收起木盒,郁止回到临时帐篷休息,要养精蓄锐,才能应对京城的麻烦。
这个世界的主角是另一个国家的皇子,剧情讲述了他从一个被欺负的透明皇子,在几个兄弟自相残杀后,作为皇帝的独苗,捡漏了皇位,从此陷入皇权官场纷乱,逐渐由弱向强的过程。
剧情只从他的视角出发,写了那一个国家的事,对于其他国家,则是一笔带过。
郁止要想统一天下,之后必会与男主有所交集,然而想必那也是许久之后,且交集不多。
他心里犹疑的是,过往爱人的身份总会与主角有所关联,这个世界呢?
要想找到人,难道要等到日后攻打男主所在的国家?
这个念头在心中闪过,他便微微皱眉,倒不是不愿意等,而是心里有种预感,哪怕他找到男主,只怕也见不到那人。
直觉罢了,不需要证据。
翌日凌晨,风雪已停,众人皆接着赶路。
“将军,前面就是浔州,可以补充随行的粮草。”
云州百废待兴,也有不少人救下,回京队伍所带的粮草便没那么充裕,也是想着可以在中途补充,回去的路程便放慢了些。
郁止和几个随行下属来到路边的茶摊休整。
“军爷里边请!”小二招呼道,“各位军爷要吃点什么?”
“随便来点茶水馒头。”下属吩咐道。
郁止的注意力则放在其他方面。
这座城位于边境和京城之间,来往百姓却仍是面露急色,行色匆匆,可见在这乱世,哪怕身处安全,百姓也不能全然放心。
“娘,娘!我不要去!娘,您别卖了我!我会好好干活,好好照顾弟弟,弟弟他也舍不得我,求您别卖我!”
大街上,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女跪着苦苦哀求,她的母亲却毫不动容,也不跟少女说话,只跟牙行的婆子交谈。
“我闺女生的好,怎么也能值三两银子,你看看,她就是饿瘦了,要是吃好点,穿好点,肯定是个美人胚子,就是给大户人家当一等丫鬟那也是使得的。”
买人的婆子翻着白眼,“说得好听,吃穿不要钱啊?你这闺女要想卖出去,我都还得花银子装点,二两,再多就算了!”
闻言,刚刚还强硬说要三两的妇人当即笑着接了银子,签了卖身契。
女子哭着被人带走,她也没再看一眼。
围观完全程的几个下属义愤填膺道:“光天化日买卖良民,这还有没有王法?”
“咱们卖命保家卫国,他们倒好,为了银子买卖儿女,好好做人的日子不过,非要做一回畜牲!”
几个人隐隐含着怒气,说话也不太客气。
郁止冷静呵斥道:“吃你们的。”
“将军……”下属明显不服。
不等郁止说话,上菜的小二便走来道:“几位官爷莫要动怒,官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刚才那妇人并非恶毒心狠。”
可要好生安抚这几位一看便不简单的官爷,否则他这小摊子今儿怕是要遭罪。
“哦,什么意思?”他们亲眼看见她卖了亲女,还能有假?即便是为了儿子,那也着实心狠。
郁止静静喝着苦涩的茶水,并不说话。
小二解释道:“如今苛捐赋税繁多,普通百姓种地非但吃不饱饭,还得亏本,有门路的都找了其他门路,没门路的自然只能制造门路。”
“那妇人家中米缸空荡,走投无路,一家子眼看着就得饿死,可卖了闺女,有了银子,一家人便有了活头,闺女虽被卖身,却也是一条活路,刚才的婆子收的人都是卖去富贵人家做丫头,要是真正心狠,那姑娘进的就还是那城西的红楼,卖的银子还多。”
几人闻言,皆沉默无语。
需要卖身才能活下去,可见这乱的不仅仅是世道。
郁止此时才开口:“听完了?听完了就快些吃,待会儿还要赶路。”
“将军,您一早就看出来了?”
郁止没答话,但态度不言而喻,众人自是羞愧,坐下默默吃菜喝水。
郁止对此并未多说什么,周国当今皇帝沉迷美色,昏庸无道,朝堂政权皆掌握在丞相手中。
皇帝无心朝政,只爱吃喝玩乐,愿意做个吉祥物,放权给丞相。丞相想要名正言顺掌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愿意捧着供着皇帝。
这二人一拍即合,上至朝堂,下至百姓,便皆被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原主从前只是个小虾米,又远离京城,自然不被人放在眼里,可他这会回京情况却大不相同。
迄今为止,郁止已经碰上了两回刺杀,至于幕后之人,自然与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脱不了干系。
“将军,该启程了。”
郁止起身翻身上马,正要策马离开,却见小二匆匆跑出来,“官爷!官爷!”
郁止勒马停住,转头询问,“可有事?”
小二笑着道:“路途遥远,这是小民的一点心意,官爷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他递出手里大大的油纸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
郁止却敏锐从其中嗅到了一股香油味和肉味,温和道:“不必了,留着自己吃吧。”
小二却是不依,“将军守卫边境,挡住了那梁国的贼人,免了咱们这儿也打仗,这点小心意,应该的应该的。”
这是猜出他是谁了。
连民间百姓都知道云州一战,看来他名声传得挺广,难怪京城会接连派人行刺。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何况他要的那张卧榻上已经有了两个人。
郁止不愿再多停留,便干脆收了这油纸包,“多谢。”
策马而行,这油纸包放在胸前着实有些碍事,他视线一垂,目光便落在了挂在马背的木盒上,想着里面倒是有空间,便用手帕将油纸包裹了一圈,将它丢进木盒里。
*
在周颂羡慕嫉妒的目光下,叶逐月抱着价值一套房的古董木盒回到家,刚进大门,就看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正在花圃浇水。
“大嫂。”
妇人抬头,见他怀里抱着木盒,笑道:“逐月回来了,又买了什么好东西?”
她这位小叔子天赋异禀,别人苦苦鉴定都不一定能够辨别出古物的真假,可他却只需要一眼,便能看出那东西究竟是真是假还是古仿,自小便如此。
从小便被叶家老爷子领着去各种场合炫耀,颇受长辈们的喜欢。
作为家中小弟,叶逐月不需要继承家业,不需要为家族添砖加瓦,因而他以状元的成绩上了历史系,也没人说什么。
叶逐月笑了笑:“没什么,一点小玩意儿,我哥回来了吗?”
“去接桐桐,应该快回来了。”叶大嫂陪着他进去,视线倒是在叶逐月抱着的木盒上多看了几眼,觉得这木盒真喜庆。
喜庆得她都有些好奇它的来历了。
“逐月,这是真的吗?”
“真的……吧?”叶逐月破天荒犹豫了。
从前对于什么东西,他一眼便能看出来,但手里这东西,理智告诉他是真的古董,可它的模样却让他首次怀疑起了自己。
无他,实在是这盒子虽古色古香,外观却很新,不仅没有磨损,没有掉漆,就连这盒子上的红漆颜色都没暗淡一分,奇怪。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木盒现在看起来,比他刚拿到手时更新了一些,好像……还重了一些?
他抱着木盒在太阳底下看了看,却见红漆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叶大嫂心中惊讶,她方才不过是随口一问,谁知竟从叶逐月口中听到这样不确定答案。
究竟是这木盒的问题,还是小叔子的特异功能出了问题?
等丈夫回来再问问他。
叶逐月不知大嫂心中在想什么,爸妈不在家,他抱着木盒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叶逐月的房间在三楼朝阳的那间,拉开窗帘,阳光倾洒在桌面上,流了一桌流光溢彩。
翠色的叶片风铃随着细微吹来的清风吹奏出细细浅浅的铃声,自然的乐曲清脆动听,优雅妩媚。
叶逐月将红漆木盒放在桌上,米白的桌面顿时被这艳丽的红色夺取光芒。
它的锁扣上也涂了漆,可叶逐月却看不出这是什么漆,这个木盒没有锁头和钥匙,它的锁扣就在木盒上,不需要其他便能打开,这倒是不如寻常箱子隐秘。
但叶逐月本也没想着拿它装什么东西,不过是觉得它好看,打算放在博古架上或者收藏室里欣赏罢了。
想起自己在拿到它后,好像顺手丢了个什么东西进去,他打开木盒想要将它拿出来,然而木盒打开,他的脸色顿时僵住。
视线紧盯着木盒着木盒里的东西,几秒钟后,叶逐月深吸几口气,咬牙切齿怒道:“周!颂!”
刚跑到门外想要小叔叔玩儿的桐桐被吓了一跳,耳朵竖起,转身跑回了妈妈身边,“妈妈!叔叔在河东狮吼!吼周叔叔,可吓人了!”
叶大嫂笑着给她整理跑飞起来的小裙子,“桐桐乖,叔叔那个不能叫河东狮吼,不要乱说哦。”
桐桐也不生气,歪头问她,“那妈妈上次吼爸爸是不是呢?”
叶大嫂:“……”
丝毫不知道自己吓到了小侄女的叶逐月正在给周颂打电话。
“你是不是干坏事了?”他忍着气问道。
“你说哪件?”周颂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
叶逐月:“……”
周颂终于反应过来,“啊!我胡说的,我刚刚还以为你是我妈……兄弟,我能对你干啥坏事?我月光还要靠你接济啊!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衣食父母啊!”
叶逐月不信,他看着眼前木盒里的东西,觉得自己就不能信,“你敢说不是你?我买了这个盒子后就跟你待在一起过,你敢说里面的吃的不是你放的?”
这可是古董盒子,放热的食物不是在糟蹋东西吗!
周颂吐血,“兄弟,里面有什么?我要能放的前提是我手里有啊,咱俩一路,你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买了零食吗?”
“再说了,你那宝贝盒子被你抱了一路,我什么时候碰一下了?难道我还能隔空移物不成?”周颂觉得自己很冤,语气十分委屈。
隔空移物四个字哐当一声砸在叶逐月脑袋上,将他砸得眼冒金星。
他摇摇头,将脑袋里冒出的荒唐想法抛开,随口对电话里说了句:“我还有事,下次见面再说。”
周颂看着被挂断的手机,满脸懵逼。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发小!
下一刻,他又化悲愤为食欲,进厨房找吃的去了。
一边喂肚子一边还想:下午那么饿,要真有吃的早进我肚子里了,喂古董干什么,暴殄天物!
叶逐月将手机丢在一边,低头看着木盒里还散发着香味和热气的一包……不知名食物,眼中神色变了又变。
他伸手小心将这包东西从盒子里拿出来,这才发现,包裹着这包东西的,还有一方手帕,但手帕显然没有这包东西大,只能给它垫个底,不能全部包裹住,
手帕下,是一张大油纸,已经有一些油沁了出来,揭开油纸,里面的东西才彻底显露在眼前,香味和热气扑面而来。
那是几张肉饼,和一块被切成片的卤猪肉。
叶逐月小心撕了一点,闻了闻,尝了尝,发现无论是肉还是饼,都有点涩味,属于放在店里买,买了能吃,却绝不会回购的类型。
将这包肉饼全部取出,叶逐月对着空荡荡的木盒发起了呆。
眼中还有些茫然和挣扎。
他放进去的简笔画不见了。
身体里传来一声一声巨响,仔细听,便会发现,那是从他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声。
心如擂鼓,声声巨响。
一股奇怪的、莫名的归宿感涌上心头,将他的内心冲击地七零八落,却又捡起来拼拼凑凑了回去。
叶逐月觉得自己疯了,否则怎么会有那种天方夜谭的想法。
他告诉自己,这木盒就是周颂搞的恶作剧,又或者是中途他装过什么,但是失忆了。
无论什么想法,都比他脑袋里的那个靠谱。
然而隐隐又有一种直觉,让他无法彻底抹去那个荒唐的想法,甚至还让它长得越来越大。
眼下只有一个办法,来证明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在做梦。
思虑过后,叶逐月咬咬唇,坐在桌边,伸手拿起桌上一张印着红梅图案的书笺丢进木盒,将木盒关上。
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没有半点异状的木盒,心中默念的数字,等过了一分钟,他重新将木盒打开。
里面空空如也。
叶逐月很平静,他觉得自己很平静。
他平静地拿起另一张书笺,平静地用笔在上面写下三个字,又平静地将它放进木盒,最后平静地关上。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唯有那肉饼和卤肉的香味不断传入叶逐月鼻尖,提醒着他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望着肉饼和卤肉,不知为何,叶逐月心里对那位不知名人士生出了一点同情。
肉味道一般不说,现在还没了。
*
没了肉的郁止忙着赶路,忘了被他随手丢进盒子里的东西,等他终于到了京城,也并没有着急面圣,而是先回了原主在京城的住处,梳洗一番后,才不疾不徐地进宫。
“陛下,那郁止罔顾尊卑,在云州便无诏shā • rén,杀的还是比他高的官员,入京后竟没立即面圣,对您不敬,狂妄自大,您可不能轻易饶过他!”
皇帝坐在龙椅上,身边还陪坐着两位美人,他一边把玩着一个美人的纤纤素手,一边任由另一位美人动作暧昧地捶腿,对于底下臣子的话没有任何指示。
此时闻言,他也没听清什么内容,便下意识按习惯说道:“此事交给丞相即可。”
朝臣心中鄙夷唾弃,嫌弃这废物点心占着茅坑不拉屎,却不敢表现出来,毕竟要是表现出一点不满,就是在与丞相作对,丞相在朝中只手遮天,在场无人敢招惹,敢招惹的那些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有人甚至盼望郁止能够再嚣张点,跟丞相斗起来,他们这些小虾米说不定还能从中得利。
众人心思百转千回,却皆是不露声色。
此时,却见丞相主动站出来道:“启禀陛下,郁将军大败梁军,收回云州,功绩卓越,理应由陛下接见,以示恩泽。”
群臣皆惊,纷纷猜测丞相在打什么主意,竟主动把郁止推上御前。
下一刻,他们就明白了,只见皇帝听见这话,肉眼可见地皱起了眉,明显心情不悦,“那好吧,让他进宫见朕。”
还未面圣,便得罪了天子,即便这位郁将军功绩在那儿,未来如何也未可知。
先前还想要联合拉拢郁止的人纷纷打退堂鼓。
下朝后,丞相走在前面,身边跟着他的心腹。
“有人一飞冲天,也有人登高跌重,以为凭借着几场仗便能飞上枝头?那也要看枝头答不答应。”
一个从前都没姓名的小人物,能够躲过刺杀不过是运气,如今到了京城,想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郁止并不知道有人将他比喻成麻雀,他来京城,也并非是做麻雀,更不是凤凰。
他是来做刀的。
架在皇帝和朝臣脖子上的那把刀。
面圣是要面的,但怎么面,他说了算。
进宫时,郁止的五千人马便暂时安插进了京城驻军,只剩一小队数百人随着他进宫。
“将军,进宫需卸甲缴械。”宫门守卫拦住他,望着他身后的几百人,心中冷笑,底层上来的就是没规矩,连这些都不知道。
“将军带这么多人来,是想要谋反吗?!”要是能给郁止扣上一个谋反的帽子,他便能借此攀附上丞相,从此一飞冲天,思及此,守卫眸光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