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女孩,是他们眼里的小女神。
也是路又青的小女神。
预备铃响起,围着南絮说话的女孩们都一个个散去。
路又青也回到了教室。
南絮从书包里掏出文具盒,和路又青说话:“我刚才就看到你站在外面,怎么不进来坐?”她问完觉得不对,又解释:“以后我不和她们一起围在咱们桌前说话了,女孩子聚在一起就是太热闹了。”走廊里空间大,下次要是再闲聊的话,去走廊也挺好的。
大概是吵嚷的太厉害,所以路又青才站在外面吧。
“和你没关系,我是觉得教室里太闷了。”
路又青对别人的态度很疏远淡漠,可面对南絮时,就换了另一幅模样,永远都是体贴和善解人意的。
南絮“嗯”了一声,趴在课桌上打量路又青。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路又青低头看看自己短了一截的裤腿,回答她:“大概吧。”
这半年来,他好像长了不少。
“你个头长得还挺快。”南絮想起她前世的终极身高——一米五八,感慨不已:“你估计有一米七五还多了,依你现在的年纪,肯定还要再往上长的。”
“我可能一辈子都赶不上你了。”
这辈子努力地冲一冲,多做做运动,南絮觉得能冲到一米六就满足了。
她爸爸的身高是一米六九,妈妈的身高是一米六,基因在这里,她也不强求。
“女孩和男孩不一样……”路又青看了南絮一眼,“你这样就挺好的。”
在他眼里,只要是南絮这个人就挺好,别的不重要。
南絮被夸笑了,也夸路又青:“你还挺会说话的。”
五年级的学习进度比着四年级还是很快的,可能也是毕业班的关系吧,老师抓的比较紧。
这种层次的难度对于南絮来说,不是什么压力。路又青看起来也是慢悠悠的,每天上课下课,和以前没有区别,但没有见过他不会做的题目。
南絮觉得自己是占了重生的便宜。而路又青才是真正的聪明。
新学期过去一周时,张梅老师找南絮去了办公室谈话,而谈话的内容却是路又青。
“絮絮,我知道你家和路又青家是门对门的邻居,你们俩相处的看起来也很要好。”张梅停顿了一下,又问:“能不能和老师具体说一说路又青家里的情况?”
南絮愣住了,“老师,您是什么意思?”
要想了解路又青家里的情况,直接去找路又青就可以了,找她算是舍近求远了吧。
张梅低头喝了一口茶水,摆手让南絮先别急,“你先坐下。”
办公室是公用的,闲凳子有很多。
南絮坐在了张梅的对面,听她往下说:“五年级是毕业班了,再往上读书就是初中,咱们庄的区域划分属于镇二中。也就是说你们五年级毕业以后会直接进入到镇二中继续就读。算是直升。但是直升的学生都需要家长签名的,然后学校好往镇里报。而且你们也到了办身份证的年纪,我和贾瑞玲老师以及校长都商量了一下,趁着这次家长签名,直接把户口本都带来。再抽个时间由我和贾瑞玲老师带队,咱们班的学生统一去镇派出所办理身份证。”
她和贾瑞玲老师属于跟班走的老师,带这一届的孩子,一带就是五年,都有感情了。
张梅老师的这一番话说下来,虽然只字未提路又青,南絮却明白了。
她问道:“您是担心路又青的家长不会来学校签名?”
张梅点头应“是”,“从一年级开始,路又青的家长会就没有人来过。他的学杂费也一直拖着,学习成绩那么好,要是因为学杂费的问题而退学,就太可惜了。所以,他这些年的学杂费都是我和贾瑞玲老师平摊交的。”
作为老师,她不敢说自己有多高尚,但是最基本的爱护学生还是能做到的。
南絮秀气的眉紧皱,把她知道的都说了,“路又青目前是和他的姥姥在一起生活,但是他姥姥又不管他,连吃饱穿暖的事情都不上心。他一放学回去,不是放羊就是被指使着干家务活,有时候还要下地劳动。”
她想了一会儿,又说:“我觉得您担心的有道理,恐怕路又青的姥姥不会来学校为了他小学升初中的事情签名字。”
张梅越听越气,平复了好久的心情,“路又青还是一个孩子,他的姥姥也太不是东……”她想骂人来着,又想到对面还坐着她的学生,就忍住了。
她以前也不是没有接触过路又青的姥姥,但是那老婆子刁钻古怪,一张嘴便是脏话。家长会不来学校还罢了,她要一次学杂费也要不回来,还弄一肚子气,到后来,她索性就不去了。
真是没想到,那老婆子私下里对路又青更差劲!
“他的姥姥太过分了!路又青的爸爸妈妈又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南絮摇摇头,“我只是听说路又青的妈妈南下打工了,好多年都没有回来过。”
“我大致都了解了。”张梅打定了主意要亲自会一会路又青的姥姥,便和南絮说话:“你回去上课吧,这件事情老师会处理好的。”
再怎么难,她也要去接触路又青的姥姥!
孩子上学是大事,容不得耽误!
南絮从办公室出来,顺着走廊回了教室。
路又青正扭头往窗外看,看到南絮的身影时,眼神亮了亮。
“张老师找你做什么?”南絮刚坐下,路又青便开口问她。
“就是问了我最近的学习情况。”南絮顺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他:“……可能是怕我跟不上学习的进度。”
她和张梅老师说的话,有很多都涉及到路又青的隐.私,就算是为了路又青好,也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出来。路又青那么敏.感的孩子,伤到他的自尊心就不好了。
“怕你跟不上?”路又青根本不相信南絮的说法。
他和南絮是同桌,她的水平他还是知道的。
古诗词看一遍基本上就能背诵默写,书本上的数学题拿起笔就能做,这样的学生会跟不上学习的进度?
南絮点点头,眼神却闪躲不定,就是不看路又青。
路又青抿紧薄唇,更能判定南絮没有说实话了。
南絮的小动作他最清楚,她紧张或者隐瞒什么事情的时候,眼神就会左右闪躲。
他长又直的睫毛轻轻抖动,在眸底形成带弧度的阴影。
路又青不高兴的表现是沉默。
他绷着一张俊秀的脸,一天下来几乎一句话都没说。
南絮就坐在路又青的旁边,她再迟钝,也感受到了他的不对劲。
她也利用课间问过他怎么了。
路又青却只是摇头。
南絮想了又想,灵光一闪,难不成路又青是到了叛逆期?
她突然有了身为老母亲的忧虑。
终于挨到了下午放学。
南絮和路又青并肩走出了学校大门,她还没有来得及和他说上话。
南春芳从后面追了上来,去拉南絮的手:“小絮,我今儿摘了许多凤仙花(指甲花),晚上搁点白矾碾一碾,咱们包手指甲好不好?”
她小学毕业后想去北京打工,但是家里人想让她去镇上继续读初中,两边都闹的厉害,家里人咬紧牙关死不松口。
她索性在家里一摊,爱咋咋地,哪也不去了。
凤仙花包手指甲是挺好看的。
南絮也很喜欢。
但她还要问路又青为什么不高兴呢。若是晚上的话,时间应该也来得及。
南絮犹豫了一会儿,刚想告诉南春芳“可以”,却发现路又青不见了。
南絮:“……”
“找谁呢?”南春芳指了指正在大步往前走的少年,又问:“他?”
个子高腿长就是有好处,走的快。
“等等我。”
南絮也顾不得和南春芳说话了,小跑去追路又青,边跑边小声抱怨,“干嘛走那么快?”
路又青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俊眉就一皱。
她身体不好,跑起来肯定又气喘吁吁的,憋的心口难受。
果然,气喘吁吁的南絮跑到了路又青身边。
她一只手按住心口处,话都说不全了。
“你为啥……不……等我一起……走?”
路又青熟练地给她顺后背,认错认得干脆利落:“我错了。”
他是真的知道错了。
他就是心里再不高兴也不敢让南絮跑着追过来。
南絮的身体有多不好,他比谁都清楚,一到换季的时候便吃不下饭,苦汤药喝了一碗又一碗都无济于事。
春天过渡到夏天才有多久?整个五月南絮受了整月的罪,天天都是肚子疼、拉肚子,只能喝些小米粥、面叶子……瘦的小脸都尖了,他怎么就忘了?
路又青心里懊悔极了,脸色都变了。
南絮缓了缓,感觉好受多了。
她这小身板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比前一世还要糟糕些。
“我来拿。”路又青取过南絮肩膀上背的书包,从里到外的透着沮丧:“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南絮:“……”
她脚步一顿,有些懵,“你再也不怎样了?”
“我以后都会陪着你一起走,再也不会让你追我了。”
原来是这件事。
南絮“哦”了一声,感觉好欣慰。
养崽最大的成就感就是崽越来越的贴心。
少年低着头走路。
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镶了一层光圈似的,地上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好像有点孤独。
南絮突然鼻尖一酸。
没来由的。
她喊了一声,“小青。”
“嗯?”
路又青回头看她。
南絮努力地弯弯杏眼儿,走去路又青的身边,问他:“你晚饭想吃什么?”
“我吗?”
南絮笑着点头,又说:“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然后我就告诉奶奶那是我想吃的,等做好了我再端给你……怎么样?我够不够伶俐?”
她一脸的自得,乖乖巧巧地等着路又青的赞许。
一双顶漂亮的杏眼儿染上了霞光,里面却满满映着他的模样,美的动人心魄。
路又青心中的那点不高兴一刹那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说:“够伶俐。”
又傻又伶俐。
罢了,她想隐瞒什么就隐瞒什么吧,只要还在他的身边,就怎么样都行。他不去和她计较了,也舍不得。
俩人肩并着肩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南絮得了赞许,小脸上一直带着笑,看向路又青:“告诉我,你晚上想吃什么?”
路又青想了想,说道:“鸡蛋羹。”
可以事无忌惮任性的人,背后一定有一位特别宠爱他的人。
他觉得自己也开始事无忌惮了……
“不行也没……”
路又青很快就后悔了,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南絮就笑着应下了。
“好,那我今晚也想吃鸡蛋羹。”
少年和少女说着话走远了。
暮色降临。
夜晚来临了。
路又青晚上真的吃到了鸡蛋羹,上面还滴了香油,入口松软,清香滑口。
张梅是在九月的最后一个周日见到了罗婆子。
那是一个午后,罗婆子正指使着路又青出去放羊。
张梅伸手给拦下了,她客客气气的打招呼,“老婶子,我是来家访的,刚好你和又青都在,咱们就坐下来好好的聊一聊。”
罗婆子是见过张梅的,一口黄斑牙顿时呲起来,警惕道:“有什么好聊的?我和你说,我没有钱,交不起小兔崽子的学杂费,你爱找谁找谁去。”
她就站在院子里,也不请张梅去屋里坐,随时都是一副赶人的架势。
张梅听到罗婆子讲话,额头上的青筋就跳起来。
她忍了忍,说道:“又青有名字,你不要一口一个小兔崽子地唤他。”
“你管我?”
罗婆子冷哼一声,还不忘记嘲讽:“我是个粗人,比不得你们知识分子,听不习惯可以直接走啊。”
“你……”
若不是还惦记着为人师表的素质,张梅都想上去和罗婆子对骂了,这什么人啊,简直没法交流。
路又青却搬了个凳子过来,让张梅坐下,又拿干净的碗给倒了熟水。
他恭恭敬敬地:“张老师,您先喝口水。”
罗婆子在一旁气的直嘟囔,“真是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我辛辛苦苦养大了他,到头来,对一个外人都比对我好。”
都知道给别人递凳子,端茶倒水了,眼里却看不到她!
张梅听见了只当自己没听见,低头喝了好几口熟水,勉强平复下心情。
她大概和罗婆子说了一下自己此行的意思。
“什么?”
罗婆子一蹦三尺高,用手指着路又青,“就他,还想读初中?不可能!供他读到小学毕业都是我的最大限度了。你们当老师的也不要多管别人家的闲事,端好自己的公家碗就行,何必多此一举惹人厌烦。”
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冒犯,张梅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下了,她冷笑道:“我来也就是通知你一声。你得闲了去学校一趟,在直升初中的名单上找到路又青的名字,然后把你的名字签在他名字的旁边。”
她说完后,停顿了一下,“对了,你要是不会写字的话,按手印也是。”
最后这一句话她就是故意说的,就是要恶心罗婆子。
罗婆子果然被气着了。
她活了一大把年纪,都是指桑骂槐地骂别人了,谁知道有一天也会被人指桑骂槐地骂。
这如何能忍?
她拿起一旁的扫帚作势要赶张梅出门。
路又青却误以为罗婆子要去打张梅,他伸手就抓住了扫帚,声音冷的像冰:“放下!”
“你个小兔崽子,在我面前还能翻天不成?”
罗婆子不信邪,手上用了力,要把扫帚从路又青的手里给夺过来。
但是她几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气,扫帚都稳稳当当的落在路又青的手里,一动不动。
罗婆子这才猛然发现路又青已经长成了高大的少年,个子几乎高了她一个头。他就站在原地,眼神阴郁地盯着她,像在看一个死物。
这是她从来没见过的路又青,和平常任她欺负的样子判若两人。
罗婆子被吓住了,激灵灵打个冷颤,手里的扫帚也不要了。
路又青一直背对着张梅,张梅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她用猜的也知道罗婆子肯定是不愿意过去学校。
“老婶子,让不让又青去读初中可不是你能做主的,只要他愿意就行。”张梅笑了笑,让路又青站去旁边,她面对着罗婆子说话:“你见的世面少,可能不知道咱们的法律里还有专门保护未成年人的。路又青刚满十一岁,正好属于未成年人。你强行剥夺路又青受教育的权利,就是触犯了专门保护未成年人的法律。触犯了法律,可是要坐牢的!”
这一套说辞是她和贾瑞玲老师提前都商量好的,就是为了震慑罗婆子。
罗婆子再蛮横无理也只是一个农村老婆子,从来没有人和她讲过她不让路又青读书是触犯了法律,一时间就很茫然,但是恐惧也是真的。
她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难不成还要为了一个小兔崽子去坐牢?
张梅也没打算让罗婆子一下子就能想明白了,她起身往外走,还说:“你要是不相信我说的话,等赶明儿,我让校长亲自过来和你说。”
都走到门口了,她又叹气,转身交待路又青:“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老师,别害怕,老师会为你做主的。”
南庄就这么大,张梅来找罗婆子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传到南絮的耳朵里时,已经是傍晚了。
南絮下午和爸爸一起去果园里摘李子,就错过了这一出好戏。
南絮还去找了路又青问:“张梅老师真是这样说的?”
她兴奋的很,语气里带了丝看八卦的意思。
“是的。”
路又青伸手揉揉南絮的额发,有些无奈的宠溺。动作却无比的自然。
这是路又青第一次揉南絮的额发。
而南絮只顾着八卦,却没有注意到。
她还在给张老师点赞,“我可太佩服张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