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么些年只信你一人,你告诉哀家,你走了他要相信谁?”
“没有臣也会有别人,臣没有那么重要。”
“是你没有那么重要,还是你觉得你自己没有那么重要?”
秦箫抑制不住的轻咳两三声,他笑说:“是陛下把我想的太重要了。”
“萧儿,哀家今日前来便是警告你,不要挑战皇家的耐性,皇帝如今毕竟是皇帝,你……”
“那……太后您给我一杯毒酒也未尝不可。”秦箫打断太后的话,他捂住自己肩头隐隐作痛的地方:“反正我这病体残破的,也不知道能活多久,早点死了你们也省心,您说可对?”
“你是在威胁哀家吗?”
“威胁?”秦箫摇头:“素来只有陛下威胁我的份,哪里有我威胁他的道理。”
“萧儿!!”太后似有怒意,她遣散了身后的女官们,叫人将门关上,借着那微弱的烛火看透了这个孩子的坚决与离意,她叹了一声,苦口婆心的劝道:“哀家自幼看你们长大,你待皇上如何,哀家都知道,可你要明白,他是皇帝,天下都是他的,他想要就必须是他的。”
秦箫并未答话。
太后见他毫无反应,便道:“你到底想要皇帝怎么办呢?”
“放我离开。”他似是机械性的反应,空洞又无辜。
“皇帝待你不好?还是皇室亏待你们秦家?”
“都没有。”
“那你为何要离开?!”
秦箫似是玩笑,又像是认真回答:“太后,人各有志的。”
“秦家世代为官,如何有别的志?你爹若是知道你此刻这般忤逆秦家,他会如何想?”
秦箫真切无辜的开口:“是我爹让我走的。”他颤着声音说:“我爹说叫我不要再被秦家的亡灵束缚,他叫我按照自己心意去活。”秦箫咳而出声:“太后,是我爹叫我走的。”
太后静默……
秦箫扶着墙壁站起身,窗外乌云密布,似是有一场大雨即将来临,他半倚在窗台边,似是喃喃自语:“已经足够了。”
太后抬眸半眯着眼眸看去。
“太后,秦家世代为官,代代辅佐北国皇朝,秦家从未负过北国。臣自幼与陛下一同长大,即使不喜仕途,不喜皇城,不喜朝局波诡云谲,害怕明刀暗箭,为了报答父亲养育之恩还是身不由己的入了朝堂。身为人子,秦箫问心无愧。陛下自幼中毒,臣身为人友以命相护,因而废去武艺,从此余毒残生。陛下想要江山稳固,登临宝座,臣殚精竭虑护友称王。陛下言明天下尚未平定,秦箫便挖空心思将所会之事尽数教授,朝中如今一片新相。”他笑:“无论是为友还是为臣,秦箫亦也无愧于心。”
心血翻腾,少年多日积怨苦楚,终是化作一口殷红缠满痛苦之血,溢出口角。
太后慌乱站起身:“箫儿!!”
“已经足够了吧。”他双眸腥红,嘴角带血:“太后您问秦箫到底想要陛下怎么办?问我到底想要什么?”他摇头:“应该是我问你们才对?还不够吗?真的,还不够吗?”
太后慌乱之中叫人速叫来御医,立刻上前拉住那孩子近乎颓然欲死的身子,叫他在椅子上坐下,太后问:“你就这么厌恶皇帝?厌恶皇城?”
他摇头……
不再解释。
“皇帝,你到底想要箫儿怎么样呢?”
皇帝听了消息,立刻往偏殿赶,却被太后拦住,太后的袖口上还沾着那人吐出的殷红,皇帝通体冰凉,有御医出入,有盛满了血水的铜盆被端出,裂肺的咳嗽声与呕血的悲切之声传出……
“朕想让他留下。”
“他并不想留下。”
“难道是朕的错吗?”皇帝急切之中生出几分阴毒的暴躁。
太后叹气:“秦相的死,是那个孩子心底一道过不去的坎,长阳城便是那个孩子的桎梏,皇帝,箫儿……是劝不下来的。”太后漠然:“皇帝难道打算关他一辈子?他那个硬骨头怕是在这小小的偏殿里熬死,也不会留下。”
飞燕过境,秋日欲来。
太后仰头望着孤鸟飞逝,她叹:“他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他当年能那般义无反顾的为你试毒,如今便能认了离开的这个死理。你若不放了他,他便当真会死在你眼前。”
是夜,御医们总算是控制住病情,偏殿之中依旧残留着血腥气,皇帝坐在床边发呆,皇后站在他的身后。
“太后说,朕若是不放了他,他就真的会死在朕的面前。”
“是。”
皇帝笑了:“你也这么认为?”
“长阳城中的这些人,不是看着秦箫长大的,就是和秦箫一起长大的,谁会不知道他的脾气。”皇后柔声道:“最不知道他脾气的人,就是陛下您了。”
“朕不了解他?”
“那日徐盛与本宫闲聊,说起从前秦箫不愿亲手斩杀三皇子一事。徐盛说,他总觉得当年的秦箫太懦弱,连shā • rén的不敢,可是如今朝局渐渐入了轨道,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当年秦箫的用心……”
皇帝微微一愣。
“他始终都是按照自己认为对的方式活着。一次都没有违背过自己的心意。可是陛下你总是叫他听你的,叫他违了自己的心意去生活。”皇后笑说:“你们两个自幼便一同长起,秦箫了解您,可您啊,从来都不了解他。”
“朕会给他所有的东西,他想要的东西朕都可以给他,为何呢?为什么还要离开?”
“他想要的自由,你不肯给啊。”皇后说:“就给了他吧,为何不给呢?明明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是皇帝就是不肯放,他握紧秦箫的衣袖,牢牢的握在手里,倔强的像个孩子:“不能给,除了自由,除了放他走,什么都可以给,就是……自由不行。就是不行!”
秦箫昏沉了一个星期这才好起来,他站在偏殿的门外,对着门外的常公公道:“阿公啊给我拿瓶酒来可好?”
“哎呦,秦大人啊,这……您这身子,可不能喝酒啊。”
“不是,你拿来,我去找陛下。”秦箫对他笑了笑,指了指正殿:“我有话和陛下说。”
一直都阴郁的清暑殿,可算是因为秦箫的一句话有了转机,那常公公立刻尖着嗓子叫人去拿酒,望着秦箫道:“想通了便好,秦大人只和陛下服个软,陛下什么都会顺着您的。您……”
话停止了,秦箫的笑意并不是常公公想象之中的妥协,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自然……不再多言。
只将酒瓶呈上:“秦大人,还是打算离开吗?”
“阿公会想我吗?”他雀跃一笑,宛若年少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孩童,整日逗人为乐:“阿公放心好了,箫儿肯定会想念阿公的。”
常公公望着那少年愈发消瘦的背影,对他一笑:“是啊。阿公的箫儿本就不属于这皇城。”
皇帝的性子愈发的急躁,这几日又不知有多少珍贵物件被砸坏。
秦箫入内时正巧一个笔洗滚到脚下,好在那笔洗是玉质并未有大问题,他蹲下身子将那笔洗捡起,将那物件重新放回案牍上,他对上皇帝的视线,笑道:“你好好的拿这些东西出什么气啊?”
“你……”皇帝见他笑如艳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箫将酒瓶晃了晃:“喝一杯吗?咱们两个好像还从来没有一起喝过酒。”
“你身子受得了吗?”皇帝拿过那酒瓶:“以后再喝吧。”
“以后?没有以后。”他笑:“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秦箫!!”怒意瞬间便涌上心头。
“我在。”他说。
皇帝与他对视,不知该如何破坏此人的平静,他那么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