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转折来临之前,还有一些铺垫。
起因是一件非常小的事情——转笔。
我上高中那会儿特别流行转笔,做题的时候右手会拿着一支笔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之间下意识地转来转去。转笔的技法还包括正转和反转。正转简单,反转很难,我初三练了整整一年,不知摔坏了多少笔、被我妈骂了多少次才勉强练成。有的同学技艺高超,可以转五根手指,那笔就跟长了翅膀一般,打着转从大拇指飞到小拇指,又从小拇指飞回大拇指。这个实在太难了,我望而却步,但正转和反转练得很熟,不仅可以正反无缝衔接,还可以左右开弓、同时双转。
林君不会转笔。我坐到他前面后,他老能看见一只得力牌签字笔在我的手指间飞来飞去,偶尔转掉了滚到他桌下,他还帮我捡过。久而久之他产生了好奇心。一日下课,他问我:“王悠,转笔好玩儿吗?”
我说:“就那么回事吧。刚开始觉得好玩儿,现在就是习惯了。”
他说:“教我一下,我想学。”
我说:“还是别了吧。这又不是一个好习惯。”
“那你为什么要转?”
“我这是养成了习惯没办法,不转手里总觉得缺个东西,很难戒掉。如果你没有最好不要学。”
这三言两句显然很难打发林君的好奇心。第二节课开始,我就听见他的课桌上传来乒乒乓乓地掉笔声。第三节课笔开始噼里啪啦地往地上掉。好几次听到笔落到我脚边,然后他就从后面捅我,悄声说道:“王悠,帮我捡下笔。”
最后一次捡完笔,我一言不发地放回他桌上,不太友善地看了他一眼。
后面安静了半节课。
下了课,林君拍我的肩。我转过去,他有些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
我一副老生常谈的样子:“都跟你说了转笔不好。它费笔,还老打破人的注意力。”
林君说:“但我好像有点摸到门道了。你看——”他转了一下,结果毫不意外地,清脆一声,笔又掉到了地上。
我说:“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
我躬身帮他将笔捡起来,拿着他的笔当场做了个示范。我说:“是用惯性力,以大拇指为轴,转到食指与中指之间,并联合大拇指将笔捏住。”
林君说:“你转慢点。再来一遍。”
我笑道:“这不是慢不慢的问题,慢了我也转不起来。也不是再来一遍的问题,再来好多遍都没有用,你看我这里——”我给他示意大拇指关节右侧,“我这里都练起茧了。”
他显然愣了一下,没想到小小一个转笔还会练起茧。
我深藏功与名地说:“这事儿没别的诀窍,‘无他,但手熟尔’。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不要练,练了也没什么用,还会摔坏好多笔。而且一旦转会就会上瘾,戒都戒不掉。”
我本是好心相劝,但到了林君耳里就变成了激将法。下节自习课,我身后更加频繁地响起了乒乒乓乓的掉笔声。
不知道成绩好的同学是不是学任何新鲜事物都有一股专研劲儿。下了课林君不再去找杨森聊天,就坐在位子上练习转笔。本来我不想他转笔的,因为他老是让我捡,但现在我改变主意——林君不走,杨森就过来了。
杨森也不会转笔。我高一和他坐同桌的时候,他见我手上老是飞来飞去一支笔,还问我说你一天转七八个小时,强度这么大,手不累吗?我说不累,还反问他酷不酷,要不要学?他闻言低头笑了笑,说太难了,不学。
生平第一次收徒就此失败。
杨森走过来的时候,我正在给林君说,手要松弛,要感受你自己的力度。
杨森说:“你们在干嘛,学习转笔?”
林君盯着手里的笔:“是啊。”
“这好玩儿吗?”
林君:“等我学会了告诉你。”
话音刚落,笔又“啪”一声落到了地上。林君弯腰的间隙,我对杨森笑了笑,算是打个招呼。他也对我笑了下。
他在我旁边立了一会儿。我虽然盯着林君的手,脑子里却在快速寻找话题。我还没找到合适的,杨森忽然说:“王悠,也顺带教教我吧。”
我惊讶地抬起头:“以前要教你,你不说不想学?”
他说:“我现在觉得有趣。”
我心中一喜,甚至有些求之不得——我终于多了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可以和他接触、和他讲话,而不是远远地被隔离在五米开外;也许他的改变未必和我期望一样,也许只是因为看到林君转笔产生了从众心理,所以改变了主意,但我还是张口开心地答应:“好啊。”
我反身从笔袋里摸出一只不出水的笔——这支已经被我转坏,变成我转笔的专用之笔。我将它递给杨森:“你拿这只试试看。”
杨森在刘福的座位上坐下来:“这支会好转一点吗?”
我说:“不是,只是它已经被我转坏,早就写不出水了,现在除了练转笔也没有别的用。”
林君立刻说道:“王悠,你有这笔怎么不早给我,害得我又转坏一只。”
我看了眼杨森,他也看着我。我说:“那正好啊,你也有了练习专用之笔。我还给你干嘛?”
说完我再次瞄了眼杨森。他微微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