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烟水气惯常在夜里升腾,河清园的侍女接引了母女俩,提了一盏溶溶灯向前走,烟雨垂着眼睫跟着走,脚下像是生了似有若无的烟。
侍女掌着灯引路,穿过灯影幢幢的花园儿,心里却在砰砰乱跳:府里都说斜月山房的表姑娘生就了花容月貌,近日一见,真真叫她一霎儿失了神魂,竟愣在了当场。
怪道长房的珙二少爷前一回醉了酒,提笔写就了什么月为神、玉为骨,直气得长房大奶奶气的直拍桌,生生把腕子上的镯子给敲碎了。
身侧的母女俩近乎无声,侍女有心叙话,不免又能多看美人一眼。
“……这会子虽迟了些,到底才开席,姑奶奶和表姑娘不必担心。”侍女偷眼去看表姑娘,只觉得她的侧颜清绝,被月华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美好弧线来,“听闻今儿程阁老府上的女眷要来,后厨特特把淮扬菜改了宣州的水席汤菜,姑奶奶同表姑娘倒可以尝一尝鲜了。”
侍女说到这儿,见姑奶奶虽认真听着,眼光却落在眼前的一方土,侍女忽得心里一跳,觉得自己个儿今晚的话,委实多了。
旋即便不多言,引着娘两个一路缓行,进了后花园儿的月洞门,但见花影树下,摆了约莫二十张八仙桌,桌子旁围坐着的,皆是些教养极好的高门贵女,吃相斯文、气质文雅。
那花园一侧的戏台子,一人坐着弹琵琶,一美人儿浅唱轻吟,正唱苏州评弹呢呢。
烟雨悄悄扯住了娘亲的衣袖,心生胆怯。
“娘亲,我挨着您坐。”
顾南音点了点头,正反握住女儿的手,跟随着侍女向里进,只是戏台上一声:金陵美人来,秦淮叶落了……那台上的美人儿向月洞门一指,竟将花园子里女眷们的眼神,都引了过去,待瞧清楚了烟雨的样貌后,一时都静了下来。
那顶顶靠前的上首桌席上,顾家长房的三姑娘顾琢,正陪着程阁老的外孙女儿程知幼,她是位心高气傲的小姑娘,见人人都望向了月洞门前那个如烟似幻的少女,登时心有不服,拿调羹搅着一碗甜汤,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也不知道在瞧什么?这人是谁?”
顾琢肩负着陪好程知幼的任务,闻言收回了眼光,向着程知幼摇了摇头。
“……从前没见过。”她思虑了一时,忽得醒悟了什么,“莫不是二哥哥笔下那一个?”
程知幼疑惑道,“哪一个?”
顾琢有些迟疑,想了想道,“似乎是二房姑奶奶的女儿,叫做盛烟雨……”
程知幼蹙了下眉头,不免好奇起来,“姓盛?倒是同我那父亲一个姓,说不得是同宗呢!”
这厢酒席上的女眷或低声议论,或微微扭身看过来,烟雨只觉得如芒在背,恨不得一瞬间躲进娘亲的袖袋里。
好在接引的人很快就来了。
今儿后院话事的自然是二房蘅二奶奶,她从上首迎过来,极为熟稔地牵住了顾南音的手,一双杏眼却望住了烟雨。
“瞧瞧四妹妹这好福气,竟养了这样一位天仙儿似的姑娘,怪道从前不领出门——这孩子往这儿一站,都快把我比到泥里去了!”
顾南音不惯这样的寒暄,只微微笑着谦虚了几句,烟雨随在娘亲的身后,面上不显,可心里却有些局促了。
蘅二奶奶今日待顾南音这般热切,也是有想头的,这便安排了烟雨同府里的几位表姑娘同坐一桌,接着便拍着顾南音的手道:“……今儿你必须同我叙叙话,”她凑近了顾南音的耳畔,悄声道,“当初你和离,你二哥哥可是出了大力的。”
这话倒有三分真,顾南音念着这份情。恰巧她也想同自己的嫡母二房老夫人,说一说长房珙二少爷的事儿,这便看了烟雨一眼,柔声说道:“娘亲去去就来,你好生在这儿吃酒,一时娘亲就回来。”
烟雨鼓足勇气,仰着头嗯了一声,“女儿省得。”
顾南音到底是不放心,环顾了一圈这一桌的姑娘,瞧上去倒都是文雅的女孩儿,便也放下了心。
顾南音将将走,便有好奇的姑娘问起烟雨来,“我是二老夫人娘家舅爷的孙女儿冯莲动,你叫什么?”
烟雨笑了笑,“我叫盛烟雨,我娘亲是二房的四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