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怎样?”
“不怎么样。”鬼平淡地问,“你要断掉这段关系?”
天使:“如果我说是?”
“随便你。”
又是那副淡漠的死样子,他冷眼瞧着对方单手插兜,不紧不慢地开口:“你要断掉,我也无话可说。”
“好无情啊,”天使语气里带了嘲弄,“你就一点都不在乎?”
“不是你要断掉吗?”
“平时强势得要死,这时候反而好说话了?”
鬼扫过他一眼,“天使大人在期待我挽回?”
“哈,我没那么说吧。”
“难道不是吗?”
所以他才讨厌二人之间那种不言自喻的默契——天使没好气道:“是又怎样?”
“你要定义这段关系?”鬼声音稍顿,“你想要如何定义?”
“谁知道呢,我本来是没想这么做的。”
在踏上这座海岛前,甚至从未冒出过类似的念头。天使望着海天相接处的灯光,忽然觉得如今的处境在当初看来也如此遥远。
“最接近的那个答案说出来不太合适吧?”
朝不保夕的生活不需要承诺,再怎样抵死纠缠留下的也只有点到为止的暧昧,而鬼表现得最明显的不过是对他的占有欲。
“爱”——这样的字眼离他们太过遥远,连说出来都只会让彼此感到不自在。
但他第一次体会到人类所该有的情感。
天使似乎也终于理解了,为何总说欲望是永无止尽。
他是,或许鬼也是。
“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天使大人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鬼还是那同等的半嘲讽的语气,“我可不想被说自作多情。”
“……”
其实答案已经昭然。
“恋人,情侣,”于是他开口,说出了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坦诚的话语,“或者随便什么用来代称这种关系的词。”
“真意外。”
鬼波澜不惊地应声:“啊,那就这样吧。”
“意外什么?”天使忍不住问。
“意外你居然承认。”
“你不也承认了吗。”
鬼:“那又怎样?”
天使熟门熟路地用对方的话堵回去,“不怎么样。”
这一拳却压根打在了棉花上。
“回去了,”鬼说,“我困了。”
还真是够一如既往——天使不咸不淡地应是,其实也正好,要是对方再有什么更进一步的表示,怕是才会吓得他以为那个“鬼”被谁附了身。
旅行剩下的三天完全称得上是愉快,特别是有那糟糕的前两日衬托。然而就算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两人的相处依然如旧,非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也不过是不再过于掩饰彼此对对方的关切。
天使仍然困惑于自己当时的行为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经历了一切后的必然。
和他同居——然后不久前又多了层新关系的那人刚刚走出浴室,毛巾搭在脖子上,浅金的发色在灯光下更近于银白,柔软服帖在颈侧。他随手揩揩滴落的水珠,注意到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你看什么?”
“怎么?”天使漫不经心地反击,“看你一眼你会少块肉?”
鬼显然懒得打这种嘴仗,又懂得怎么才能踩中痛点让他安静,“最介意这个的难道不是你?”
一句话登时掐没了天使的声音,他被勾起难以启齿的回忆,根本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闭嘴。”
“天使大人又恼羞成怒了?”
“要是有空,或许我可以帮鬼前辈治治眼睛。”他忽然笑起来,对上对方饶有兴致打量的目光,“可惜我要去睡了,明天还得去诊所,比不得某些待在家里的闲人。”
他当然知道对方的工作是属于那种一接就接一个大的——但这并不碍着他冷嘲热讽。鬼显然不在意他的说辞,被落在身后的只有一声了然的笑,激得天使重重关上了主卧的房门。
他下一秒就后悔起来,这样只会坐实那家伙口中的“恼羞成怒”。
不过——
他俩吵来吵去也不止一两天了,轮流叫对方闭嘴都是常事,再过激点就是所谓的教训。类似的对话早就发生过无数次,一次的输赢也算不得什么,天使很快放过了这点耻辱,思绪转而飘向另一边。
……恋人。
这个词单是浮现在他脑海里就激起阵阵违和感,天使不由得想起曾经和交往对象的相处方式、人类所爱好的那些俗套把戏——玫瑰花?电影院约会?烛光晚餐?
行行好,别说能把鬼恶心个够呛,连他自己光想想都差点起了鸡皮疙瘩。
天使嫌弃地挥去这念头,随手打开抽屉取出休假前放在里头的文件,逐页翻看起来。
他很快就进入了工作模式,事务所新一年来经营得颇有些起色,离了他几天也不会出什么纰漏——这点在他第二天到岗时就体现得分明。
“水野医生早安。”
“欢迎回来,水野医生。”
“啊——水野医生休假愉快,早上好!”
“天使”——在这里就该自称为水野悠真——笑得温柔,一一和问候的助理、护士以及其他咨询师寒暄打过招呼,又在办公桌前坐下后听取了这几天的报告,最后满怀善意地催促助理去喝杯柠檬水润润嗓子。
全诊所上到医护下到病人不会有一个人认为他不好相处,原因大抵如是,才从实习生转正不久的新人显然有些受宠若惊,磕绊着应了是就关好门退出去。
海岛的度假一行倒也没有积攒下太多工作,天使处理完手头事务,动动鼠标关上最后一份档案,刚往包里伸过手,就因那空落感一滞。
但也只有一两秒,他再自然不过地偏偏指尖,提起手机长按了第一个数字键。
拨号音响过两秒就被接起,电话那头响起熟悉的声音:“怎么?”
“书桌左上角有份牛皮纸装的文件,”他理所当然道,“拿来给我。”
“你是晨间剧女主角吗?”
天使:“……”
一口气呛在胸口,他皮笑肉不笑地反问:“哟,想不到鬼前辈还看晨间剧啊。”
鬼的语气还是那么不动如山的讽刺:“毕竟难得看到有人能跟你一样蠢。”
这家伙——!
回过神来时,天使发现自己已经按下了挂断键。手机停在短短几十秒的通讯界面,他深呼吸数次,终于压下大中午就被激起的火气。
手机在掌心转过一圈又滑下落在桌面,休假回来的第一天,他当然不会给自己预约看诊。天使咬牙切齿地点开网页随意浏览起来,消磨那人过来前的时间。
第一次类似的情景是在不多不少一年半以前。
那时候他才刚刚和鬼住到一起,忙了也会顺手把东西带回家里——天使有时会惊讶自己竟然如此称呼那个地方——结果隔天人到了办公室才想起来,批注过的文件又非当天用不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拨过去,果然收获了鬼的冷嘲热讽。
他这下只好在暂停过手头工作后,收拾收拾准备自己回去取,哪料到还不等出办公室门,不速之客就冷着脸推门进来往桌上扔了个纸袋。
诊所是要登记访客的,天使之后笑眯眯地端着水杯去前台帮某人瞎扯的名字打圆场,扎作堆的女孩子们还在好奇地议论那个冷面帅哥是谁。
他彼时才下意识碰了下前一天晚上被留在肩后的还在隐隐作痛的牙印,听见她们说这位虽然看着挺凶但听说要登记居然很配合、意外地有点好说话时,看看手腕上出于同样原因缠着的绷带,连眼皮都跟着跳了跳。
“啊,他是我同租的室友。”
作为顶头上司的水野医生出其不意地插话进来,弯眼笑起来的温柔模样除了某人以外不会有任何一位怀疑他说的是假话。
“确实是个面冷心热的性格,但是嘛,你们还是离他远点更好哦。那家伙很少和女孩子打交道,很容易连话都说不出来的。”
想也知道鬼要是听到表情会有多精彩。可惜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也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造谣了。
于是话题转向他们平日的室友关系和对方的为人,天使信口编排着同居者,在如此这般歪曲了对方的形象后功成身退。
结果某次鬼又来送文件时不知怎的听说了点风声,他第二天被问起声音怎么哑了也只能打着哈哈说是不小心着凉,暗恨差点说不出话的居然成了自己。
但天使从那以后摸出了鬼的行事风格,知道绝大多数情况下只要他开了口,对方再嫌弃也会去做,干脆仗着这越发得寸进尺起来。
而现在挑破那层窗户纸,他就更理直气壮了。天使百无聊赖地用笔杆敲打着桌沿,终于在一串有些熟悉的脚步声后看到正对面的门被径直推开——
不会有第二个人敢这么闯他的办公室,天使笑吟吟抬眼,“真慢啊,鬼前辈。”
鬼半冷不热地扫过来一眼,挑眉嗤道:“比天使大人年纪轻轻就得了健忘症强。”
被漆成红褐色的木门在他身后落下,天使也不恼,弯起眉眼,抽出被甩在桌上的纸袋里的文件时还是他惯有的轻佻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