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个玩笑,”看过那几张纸,天使收拾收拾放在一边,又从转椅上站起身,“还是得好好感谢一下鬼前辈的。”
他不经意似的往门口走去。
“毕竟要是再晚一会儿——”
天使握住门把,笑意不改地回头,“我可就得重新打印一遍了。”
他故意让对方跑一趟来送的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东西。
他几乎在同时拧下门把,抢在屋里那家伙反应过来之前跟着向外闪身。走廊上的景色的确有一瞬间出现在了眼前——然而下一秒,施加在胳膊上的力道就强行将他向后拉扯回去。
天使下意识挣扎,可那压根称不上是较量。等他回神,双手已然被禁锢在头顶,背后紧贴着冰冷的墙面,而面前……
杀手半眯起那双黑眸,打量起他来。
“很有趣?”鬼似笑非笑地问。
……背后窜上一股凉意。
“啊,当然。”
天使余光瞥向旁边被再次关上的门,待收回来对上那视线,挑衅地又补充了一句:“比我想象得还有趣。”
两人相距不过毫厘,鬼的气息就这么拂在他面上。前者挑挑眉,又低下头凑在他耳边道:“希望你也觉得待会儿的事有趣。”
天使立时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他惊怒交加地转头,“你——外面还有人!”
鬼已经用另一只手掐住他下巴。
“那你就小点声。”
对方向来是打定了主意要他用身体记住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次也毫不例外。
撑住墙面的右手覆上另一份温度。从背后探来的那只手碰过他的手背又抚过指缝,在十指交缠之前向下滑落,扣住了手腕。
当他对上鬼的视线,却一时难解胸腔内的悸动与酸涩,仅凭身体的愉悦不会带来眼下这等满足感——这或许是他在和对方的交往中学到的最深刻的事。
“你……”
鬼平复过呼吸,天使迟迟回过神来,“……那边的柜子里有备用衣服,帮我拿过来。”
鬼才刚刚拉上拉链,闻言就欣赏起他的狼狈之色。
天使被瞧得羞恼,“到底拿不拿?”
他听对方笑了一声,走去拧开墙边洗手池的水头龙洗了洗,然后才打开了被指着的那个木柜。
这样的条件下当然不可能做像样的清理,天使想到自己要怎么度过下班前的时间就恼火。
鬼帮着天使穿上取来的干净衣物,迎上他瞪视的目光时也不过是挑挑眉,然后伸出了手。
他现在的力气也只能靠对方起身——天使冷哼一声,系好最后一颗扣子,握住了那只手,借力从办公桌上撑起来。
然后,他很自然地顺势倚向对面。
鬼一瞬间似乎有些讶异,但下一秒就同样放任自己沉浸在唇瓣相贴的柔软里。
如此状态也没有停留多久,天使主动迎接了对方的闯入,却又总是若即若离地拒绝。鬼很快失去耐性,按住他的后脑,强行加深了这个吻。
亲吻在避无可避之后就多了几分真诚——天使能感觉到揽在自己腰上的胳膊在收紧,也难得更加热情地回应起来。
他们吝啬于以言语表达的感情永远只会在这种时候得到宣泄,激烈过后的温存也显得难能可贵。
或许正是因此,他才对这份他人所不知的温度产生了本不应有的眷恋。
两人气息不稳地分开时,天使还勾着鬼的脖颈。
“你负责收拾。”他不依不饶道,“还有,出去的时候别被其他人看到。”
话音未落,对面那人反问:“天使大人是做贼心虚?”
天使瞪他,“闭嘴。”
要是让人知道所谓的“室友”待得这么久,他又谎称自己在小憩,总会有有心人猜出些端倪。
鬼不置可否地嗤笑一声,天使知道这是默认过他的要求。他在沙发上坐下,又别扭地变换了下姿势,看始作俑者收拾过桌面,拿起遭殃最严重的牛皮纸袋。
“这个怎么办?”鬼问。
专程送来的那份文件被压在下面翻来覆去地摩擦,早就皱得不像样,不用说也没法看了。
天使:“……”
天使:“扔了。”
对方扫他一眼,“还是麻烦天使大人自己去打印一份吧。”
听出这语气里的讽刺,天使立刻明白刚才的问句也是故意的,恨不得用枪托给那家伙来一下,同时又知道绝对不可能得逞,只好把这口闷气给咽了回去。
惩戒以鬼拎着装了衣服和报废文件的纸袋告终,天使尽力忽视掉某些不自在,一整个下午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
尽管如此,天使临下班时依然条件反射地拿起手机,盯着那个回应过于简洁的聊天窗口看了一会儿,断然取消了某人今天的晚饭。
……最后还是在下单前咬牙切齿地重新多加了一个人的份。
一如既往的、平稳的,他曾经最讨厌的日常。
他们仍然会再卷入众神的把戏,就像不久之后,又再次被所谓的夜之女神摆了一道。
在他因为日出而命悬一线时,那家伙还是老样子的吐不出象牙,一边遮住他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一边粗暴地叫他闭嘴。
“给我忍着。”那人不耐道。
天使极力遏制住那股只会让情况更加严重的汲取血液的冲动,半开玩笑:“忍得住你会给我一点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奖励?”鬼问。
真答应啊。
“不知道,”天使连笑都失了力气,闭上眼往他怀里靠了靠,“等我想好再说。”
他虚弱到极致,稀稀落落地从笑吟吟的罪魁祸首口中听见“拯救”之类敬谢不敏的字眼,觉得自己还是昏过去的好。幸而解除诅咒的办法比想象中简单,又在另一种层面上的更难,当他恢复原状找回力气,被鬼拉着走出大门,那栋惹出麻烦来的恶趣味建筑物就在身后慢慢消失了。
然后,在第一时间——
“我的奖励呢?”
“你还真好意思说啊?”鬼反问。
但短暂的沉默后,他头一次地近乎服下软来,“……你要什么?”
“我想想……”
天使故意卖了个关子,“迄今为止,你对我最难以启齿的一句话怎么样?”
鬼:“哈?”
天使瞥过去,“你自己答应的。”
然后果不其然是一片寂静。
“你想要什么答案?”
“什么都可以。”
他知道这家伙说不出什么好话,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很期待他的回答。
鬼盯住了他的眼睛,天使也不在意地同样注视回去,轻轻眨了下眼。
他得到了最超乎想象的那个答案。
“……别死啊。”
……那一刻天使仿佛听到有什么从内而外瓦解的声音,是自打他的人生第二次开始起就无法磨灭的冲动。他忽然有些想不起自己是为何一直在寻求着死亡,还陷在怔然里,对方已经转身准备离去。
其实从最初就是这样,他喋喋不休追在鬼身后,前面的人头也不回,连瞧都懒得瞧一眼。天使还记得初见时的窒息感,但现在让他再去想那双手,回忆得起的竟然是刚才把他往怀里按的力道。
专职于掠夺他人生命的杀手,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呢?
如果——
如果加诸于身的真的是这份期待,那他也可以开始学着忍受这个世界。
“出乎意料。”天使小声嘀咕。
鬼闻声停步,转头看他,“你不回去?”
“当然回去——”他的语气又轻快起来,“一夜没睡,也该回家了吧。”
鬼同样对此予以默认,天边将晓的晨光落在身后,照亮了林荫间的小路。
天使不喜欢“命中注定”这样的陈词滥调,但也无可否认他一瞬间想起了在天台上看到的那片蓝天,也想起两人在一切真相揭晓前的最后一次相遇时映进视野的一小块霓虹。
或者结局早在那座共同出身的研究所就尘埃落定。他们的真实身份、彼此之间的关系自始至终都只能是平静水面下的暗潮涌动,可这已经完全足够。
天使笑笑,跟上了鬼刻意放慢的步伐。
至少,他们有了同一个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