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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等星(上)(1 / 3)

夜风习习。

神子琦市虽是隶属于东京都,但到底比不上区内那般繁华喧闹,能供人们夜生活的场所总归有限,街角尚在营业的居酒屋就是其中之一。

店门口悬挂着艳红的纸灯笼,门帘背后的某张酒桌上,气氛热闹非凡。

“那么——”

爱照顾人的警部大叔笑着开口:“为了庆祝遥山的加入,也为了庆祝北川的痊愈出院,干杯!”

四只酒杯倏地相碰。

无色的清酒酒液清亮透明,散发出怡人的芳香——却仅仅存在于其中的两只杯子内,另外两只则以茶代酒,把浅褐色的乌龙茶盛了个半满。

桌上摆着的生鱼寿司被握成漂亮的形状,鲜红色的金枪鱼肉厚度正好,另外几块上覆着的薄薄海胆透着股鲜甜。过芝麻油炸制的天妇罗面衣金黄酥脆,炸虾尾部微微翘起,混合了小鲜贝和鸭儿芹的炸什锦色泽鲜艳。

当然,最引人食指大动的还当属这家招牌的鳗鱼饭。烤制好的鳗鱼段表皮焦脆,内里柔软,蜜甜的深色酱汁上还散落着点点白芝麻,越发衬得诱人起来。

北川渚收回酒杯,稍稍抿了一口茶水。

其实他倒是更想喝酒,只是在这之前就被他的新任搭档给拦住。

“嗯……但是渚前辈的伤才刚刚好吧?”才加入神子琦警局刑事科的应届生语气轻佻,却透出股不容拒绝的强势,“不可以喝酒哦,会刺激到血管的。”

而对方本人也对酒精毫无兴趣,于是今晚喝茶和喝酒的就成了一半对一半。

以后辈这个身份来说,作风实在是过于大胆了。

“怎么了,渚前辈?”

对方察觉到他目光,笑眯眯地转头,“我脸上有沾到什么吗?”

“不,”北川渚冷淡神情不改,“没什么。”

坐在他旁边的新人后辈有着一头柔顺的金发,只有一侧的发梢微微翘起,紫罗兰色的眼睛喜欢半眯着,就这样率直又开朗地望向他人。

遥山鹤一总是带着笑,令人捉摸不透那笑容下的本心,恰如永远戴在手上的那双黑色皮质手套。

和他自己完完全全地相反,北川渚想。

而他还知道另一个这么爱笑的人,尽管两者代表的是截然不同的含义,红月律火——他的前一任,也是第一任搭档要更能一眼望得到底,是个彻头彻尾的热血笨蛋。

他想到这里就下意识抬手碰了下右耳耳垂,红宝石耳钉在居酒屋昏暗灯光下也熠熠生辉,再抬眼时正对上遥山鹤一的视线,北川渚一怔,还不等说什么,对方就若无其事地转开继续跟另两人谈笑起来。

应该……是他的错觉?

他大多数时候猜不出遥山鹤一在想什么,就像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热衷于做出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举动来捉弄他。

但遥山鹤一总有办法一步步踩住他的底线试探——北川渚不喜欢自己过于女性化的名字,偏偏遥山鹤一成了那唯一一个他允许用名字来称呼他的人;他抗拒着和他人的肢体接触,却在对方刻意拉近距离恶作剧的时候生不起气来。

要说真正和他的前搭档有什么不同,那其实是一种微妙的危险感。

他本能地从这个新近毕业还小自己四岁的新人刑警身上感受到了危险——在他们第一次同去资料室的时候。

就算北川渚这几年独来独往地单人行动,逮捕率依然位居警局第一,正因此被称为了神子琦的“王牌”。他和不少穷凶极恶的犯人打过交道,也明白他所感觉到的“危险”是另一种不同的存在。

那危险完全来自于对他的注视,北川渚知道遥山鹤一对“搭档”近乎偏执的情结,尽管他们现在已经结成这样的关系,他偶尔却隐约觉得对方并未全然满足。

但……刨除这一点,遥山鹤一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搭档。

他就着杯口再饮下一口,微涩的茶水溢开清香。

律火从不会那么做。

他入职神子琦警局是在六年前,和红月律火一起。

但事实上两人相识得还要更早,早在二十年前红月家搬来隔壁的那一天。

他父母长年奔赴国外,会关注独子交友状况的只有家中的管家,奈何向来自己拿主意的北川渚不吃苦口婆心这一套,照样我行我素地鲜少给同龄人一个眼神。

直到邻居家那对红发双胞胎强行闯了进来,他最开始与同样喜静的弟弟遥火找到共同话题,之后却反而和哥哥律火走得更近。

北川渚后来常常会思考这个问题,得出的结论是归根结底他和红月律火虽然外在性格不同,内里追求的却是同样的东西——

对正义的渴望,对冒险的向往。

他被红月律火所描述的刑警生活所吸引,两人一起报考了警校。

他们在此与遥火分道扬镳,他小学起的人生都为这对双胞胎而染上色彩,等到了警校,就是因为红月律火。

对于律火或许也是如此。

他们曾是最佳拍档。

一个头脑派,一个武力派,彼此取长补短,堪称二人一体。警校毕业被一起分配到神子琦警局后,更是在短短一年内接连解决了数起案件,虽然他某次因为被卷进废弃矿坑塌陷的事故入院休养,撞到脑袋而在醒来时完全忘了所发生过的事,但绝大多数情况都还算顺利——直到那一天。

他和律火追踪着那个自称正义的连环shā • rén犯一路到那家伙企图炸毁的沿港仓库,在成功逮捕的前一刻,他被对方的麻|醉|枪击中无法行动,律火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他。

律火却因此右腿中弹,也被那名为佐土原的犯人用枪指住了脑袋。

他自己勉强支起身体,同样将枪口对准佐土原。

时至今日,北川渚闭上眼,依然能清晰地听到佐土原所说的每一个字——

“你要为了逮捕我,舍弃搭档的生命吗?”

他无法扣下扳机。

红月律火在他的生命里占据了太重的意义,他前二十二年的人生中有十五年与对方息息相关。他回忆得起对方每一次说起刑警这份职业时的神采飞扬,搭过来强行拉他去做体能训练时的肩膀,还有那些真切地、因为拥有这个朋友所感到的快乐。

他的搭档,他的挚友——他冒不起失去对方的风险,单是想象就仿佛被扼住喉咙难以呼吸。

但律火扑了上去。

他的迟疑使得律火自己采取了行动,而同样愕然的佐土原手|枪走火,洞穿了这名刑警的身体。

他在那一刻挣扎着起身,连发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佐土原的肩膀和小腿,后者痛苦倒地,却没能挽回他搭档逐渐流逝的生命。

红月律火因公殉职,死于失血过多,时年二十三岁。

遥火无法接受哥哥的死亡,也跟着怨恨上了他,多年的发小情谊毁于一旦。这一点上,北川渚无话可说,因为就连他也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律火。

他摘下律火从不离身的红宝石耳钉,专程在与故去挚友同样的位置打下了耳洞,然后一戴就是五年。

律火再也见不到的景色,就由他来见证。

这五年里,作为上司的木之原警部几次明里暗里地提过要给他再分配个新搭档,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挡了回去。

北川渚有这么做的底气和筹码,五年的时间足够他从初出茅庐的新人成为独挑大梁的顶尖精锐。可万物总有个时效性,就连挡箭牌也是如此。

遥山鹤一,木之原旧相识的儿子,据说刚刚以优异的成绩从警校毕业。因为刑事课的其他人腾不出空,被拨到了他这边,由“王牌”来担任这位新人的指导员兼搭档。

他的严词拒绝并没有换得木之原的让步,对方坚持认为他该跨出新的一步,笑呵呵又不容拒绝地敲下了这件事。

在那间办公室,北川渚见到由后辈金白带进来的更年轻的新人的第一面——

就令他一瞬间想起了红月律火。

开朗、自说自话,在无形中就热情地和周围人达成了融洽的关系。他先是想到这些,然后才发觉自己居然在无意识地寻找着前搭档的影子。

遥山鹤一笑着向办公室内对峙的二人打了招呼,然后就在北川渚这里遭了冷遇。

面对不解地歪头看来的新人,他知道不应迁怒于对方,却克制不住抵触。

不,他真正厌恶的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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