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厌恨着当初的犹豫不决,那幅画面成了纠缠他五年的梦魇。他怀念着律火,也恐惧着会将新的搭档再次致于危险境地,甚至——甚至于害死对方,也正因如此,才一次次地拒绝调配,坚持独自完成任务。
哪想到这次的新人我行我素到了相当的境界,完全无视掉他的冷面,自说自话地非要当他的搭档不可。
但他又是该感谢遥山鹤一的。
遥火与对方在街上偶遇时多少化解了些心结,他和多年好友间僵持着的关系终于因此有了转机。
作为搭档的羁绊也在逮捕逃狱的佐土原时真正达到验证,自诩正义的shā • rén犯故技重施,枪口抵在自己老搭档的儿子的太阳穴时也毫不留情。
但遥山鹤一那时是这么说的。
“开枪吧,北川前辈。”
“北川前辈的枪术很厉害吧?我相信北川前辈,所以,开枪吧。”
他仿佛真切地看到了红月律火的幻影,又在下一秒闭眼舍去。这两个人是不同的,没有谁能比北川渚更清楚这一点,一旦真正扣下扳机,就是从过去切割、迈向未来的开始。
他相信遥山鹤一。
所以,他做了。
手|枪的后坐力震得虎口发麻,穿膛而出的子弹同样穿过佐土原的右臂。用来挟持人质的qiāng • zhī随之跌落,“人质”也在近乎同时采取了行动——佐土原被一把拧住胳膊扭倒在地,扣上了那副银白色的镣铐。
事情理应在这里落下完美的落幕。
——如果协同佐土原逃狱的那个本已奄奄一息的狂信者没有挣扎着用枪口对准遥山鹤一。
千钧一发之际,他只来得及推开背对着这边的现任搭档,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了这一枪。
胸口传来滞涩感,连呼吸都牵拉出疼痛,北川渚在时远时近的朦胧意识中听到援助的同事们赶来,挣扎着想传达自己还撑得住,却第一次被新人后辈以如此严厉的态度命令闭嘴。
幸而术后一切顺利,他也在数天前出院,庆功会后的隔天就可以正常返岗了。
……但北川渚还是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
这一次不是因为想起红月律火的吵闹,而是天性使然。
可惜,有人存了心不让他如愿。
他只对上正在专注于那边对话的遥山鹤一瞥过来的余光,就见对方状若思索几秒后,重新开口附和起来。
“没错没错,是因为我父亲。”
他的后辈笑着说:“但是,其实我还在学校的时候就在电视上看到过渚前辈解决的案件了,从那时起一直很向往呢。”
北川渚刚刚放下茶杯,闻言也有些惊讶地看过去,听遥山鹤一继续道:“我记得是……三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街角公园连环袭击事件,印象格外深刻啊。”
“那个啊!”没比新人早进警局多久的金白一拍桌,碰上北川渚的目光就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咳咳,我整理档案的时候也正好看到过卷宗,北川前辈超——厉害的,当时完全就只剩下这个想法了!”
这吹捧听得北川渚自己眼皮都跳了一下,他自认也不算很难相处,也不知道金白怎么就怕成了这个样子。
“这种事还是问本人更方便。”
作为他们上司的木之原接道:“以当时的状况,把犯人引到仓库的做法也是一绝啊!”
“只是将计就计,”北川渚客观地纠正,“那样更稳妥。”
“北川还是老样子,”木之原乐呵呵地说,“正好,正好,你们两个互补。”
这说的当然是他和他的新搭档——北川渚有些怀疑后者的动机,话题在这之后就彻底转到了警局“王牌”的身上,将那起公园连环shā • rén事件的始末盘了个七七八八。
而到了饭局最后,别说是他这五年经手的大小案件,遥山鹤一连他加班时喜欢靠哪款咖啡强打起精神都打听得一清二楚,笑意也丝毫未改,叫人生不起任何疑心。
北川渚总觉得不对劲,又找不到叫停的理由,只好任由对面喝得半醺的两人全盘托出。
本来就是关系好的几个人私下里的聚会,自然也没有那么多规矩。警部当仁不让地结了账,又和金白先后都被送上车,目送着第二辆计程车离去,北川渚转身,看向唯二还在场的那个人。
“幸好金白前辈明天醒来不会因为计程车的账单而哭泣。”
新人笑道:“渚前辈也回去吗?”
北川渚注视着他,答非所问:“你是故意的?”
遥山鹤一眨了眨眼睛,“渚前辈在说什么?”
“你明明很清楚。”
眼前的人还在那里装傻,北川渚揉揉眉心,“像刚才那样打听我以前的事。”
空气微妙地寂静了一瞬,只有居酒屋内的嘈杂声还隐约传入耳中,再看过去,遥山鹤一仍然是那副无辜的模样。
“难道不可以问吗?如果渚前辈想要了解我,我也会跟你说的。”
“而且,”他补充道,“当时渚前辈不是没有阻止吗?”
要命。
完全偏到了意料之外的方向,人际交往又向来是他的苦手项,毕竟以北川渚这个名字在警局的声望,绝大多数时候只要用冷脸就能解决一切事端。
其实对方说的也有几分在理,但——
放过那隐隐的违和,北川渚只好跟上这步伐。
“……既然是搭档,”他妥协下来,“也不是不可以。”
“以后就不用绕这种弯子了。”
北川渚对上那双紫丁香色的眼睛,“直接问我也没关系。”
“好啊。”仿佛正衬了他的意,遥山鹤一笑意不改,“啊、对了,公平起见,渚前辈有什么想知道的也可以直接问我喔。”
北川渚:“我现在还没有那种需求……”
“那就等渚前辈有那种需求时好了。”
他的后辈笑眯眯地说。
“反正这个约定一直作效。”
……话题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谈话完全落入对方的步调,北川渚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出门的时候可没有想到这趟会莫名其妙地背上个约定。
算了,至少是个似乎对双方都很公平的交易。
“好啊。”他答应道,“也该回去了,就在这里分开吧。”
话音刚落,从入院就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该改变些作风的北川渚就纠结起语气是否太过冷淡,多补充了句:“明天警局见。”
“那,提前道声晚安,”新人搭档语气轻快,“渚前辈明天见~”
今天是他的最后一天病假,北川渚自认不是个工作狂,但他多年全勤,乍一闲下来反而不知道该干什么,空着也是空着,干脆让同事发些文书过来帮着处理一下。
只是在对面负责交接的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他家搭档,遥山鹤一在病患的工作量控制上也有着额外的限制,到一定程度了就勒令去休息,幸而这些量也完全够用,回去刚好能跟上局内的工作进度。
北川渚的生物钟一向很准时。
他睁开眼正好是天色刚明,简单收拾过家里又用过早饭,等到了警局,果然和以前一样早到二十分钟。木之原警部一贯到得更早,脸上全然看不出疲色,精神满满地跟回归岗位的王牌打了招呼,再之后到来的就是遥山鹤一——最后是金白,他还有些困倦,打着哈欠进来后就被支使着去档案室整理这些天的案件资料。等木之原也去参加晨间会议,偌大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北川渚当即忙碌起返岗第一天的首要工作,只是看上去似乎用不了多少功夫——
他的办公桌许久无人使用,桌面上却一尘不染,文件夹和纸笔全都工工整整地摆在那,还黑着的显示屏也能清晰地倒映出站在桌前的人影。
想也知道这是出自谁的手笔,北川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联络其他科室的现任搭档这次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