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有些大了,尤其两人之前可是不死不休的关系,钟左万没有伺候他的道理。
但,这人的笑容太暖了。
从小斗到大,钟家大郎还是头一遭如此平和的对钟左讲话。
就像是突然转了性,冰做成了刺骨刀一下子化成了春日水一般。
钟左有些受宠若惊,居然说不出拒绝对方的话。
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可到底还是走上前,推着钟尧进门。
而在另一处厢房里,是谭旻和夏应对面而坐。
虽说夏应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周国边郡和草原,但是当初谭旻去琅云大学的时候,与他相处比较多的也就是夏应了,后面下山时也是一路的,故而还算熟悉。
夏应便笑道:“我听边宇航他们说了,周国这边的发展很快,而且你和公子章制定的政策也很好。”
谭旻回了个笑,将茶盏递过去,嘴里道:“仰仗仙人帮扶,我代表周国敬仙人,我对仙境许诺,只要大周存在一天,给仙境的香火就不会断绝,我大周世世代代感念仙人恩德。”
夏应想说,你们你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不用总念叨他们,不然天天打喷嚏谁受得了?
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喝了口茶,夏应问道:“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
谭旻语气温和:“仙君但讲无妨。”
夏应道:“别管是在哪个国家,我碰到的原住民……就是凡人,其实都是有所求的,有的求名,有的求礼,不一而足,可到底我也不知道你求的是什么,你能和我说说吗?”
谭旻笑笑:“如果我说了,仙君会保佑我实现吗?”
夏应回道:“保佑就算了,问苍生不问鬼神,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真诚的祝福。”
谭旻也不强求,只管将茶盏放下,拢了拢袖口,然后才道:“要说我的期望,其实也是从仙境中学来的一句最为贴切。”
“什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夏应看着他,一时无言。
谭旻并不是空泛的说大话,而是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娓娓道来。
从工业的推行,到生活的改善。
无论是基础教育,还是政策实施,他都有自己的想法。
特别是对于王权的改变和限制,他都有自己的章程。
颇有些反帝反封建的影子。
夏应终于忍不住愕然,开口道:“这些,那位公子章知道吗?”
谭旻点头:“知道,而且是他主动提出来要这么做的。”
夏应:……
所以这叫什么?
我反我自己?
谭旻却很心平气和,说起话来都是不疾不徐:“有时候,理想是高于一切的,我与他有很多分歧,在一件事情上高度一致。”
“什么?”
“民贵而君轻,人民是立国之本。”
夏应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这一刻,他承认,自己之前错看了眼前人。
即使这人口口声声唤自己仙君,但是论思想境界,自己不如他良多。
突然有点遗憾,自己没有办法看到未来的周国会变成什么模样。
但他也庆幸,琅云离开以后,这个世界才会重新属于原住民。
就像是琅云的学生要回到他们的世界去构建他们的未来一样,这个次元的未来,从不属于外来者,而是属于原住民自己。
于是,夏应再次举起茶盏,真诚道:“希望君一切顺遂。”
谭旻第一次被琅云的人称呼一句“君”。
他的指尖猛地颤了颤,过了一会儿,才端起自己的茶盏,轻声回了句:“在下定不负仙境教诲,也望仙境前路坦荡。”
而夏应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尤其是要去挑选医书带回琅云。
虽然这里的医学发展滞后,但是有不少新奇思想和治疗手法还是很有用处的。
在研究上,永远没有对错,只有适不适合,什么都看看总归是好的。
在夏应离开后,谭旻也走出院子,准备去找钟左。
正巧,刚出门,就看到了站在街上罚站的钟左大人。
这人盯着街道尽头,表情严肃。
许是看多了他吊儿郎当的模样,如今看到他这般正经反倒让谭旻觉得稀罕起来。
于是谭大人主动走上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嘴里问道:“你在瞧什么?”
钟左先是一愣,待看清身边人后赶忙行礼,随后才道:“我在看我哥哥。”
谭旻微愣:“你是说,钟尧?”
“对。”
“本官听闻你俩不和,说起来,这还是你头一次在我面前喊他为兄。”
钟左沉默片刻,然后才道:“恐怕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如果我所料不错,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谭旻微皱眉尖:“此话何意?莫不是你出了什么事儿?”
钟左摇头:“不是我,是他。”
这倒是让谭旻更搞不懂了。
因着钟尧管着“奇迹依依”,又捏着多条商队,所以谭旻一直没有放松过对他的关注。
根据情报,何依依是有心将所有的生意都交给钟尧的。
这可是一块足够让任何人动心的肥肉。
换句话说,钟尧可以直接一跃成为巨贾,手上的金银十辈子都挥霍不完。
这如何会有事儿?
于是,谭旻便道:“你也不用关心则乱,虽说仙人要走了,但是那开遍大陆的铺子却是归到钟家大郎手上,只怕唯一要发愁的事情就是钱太多了没处花吧。”
可是钟左却身子微僵,然后叹了口气,心里知道按着谭旻的心胸,断不会算计别人的私产,而且这事儿也瞒不住,索性坦诚以告:“不瞒大人,我担心的正是这个。”
“什么意思?”
“我那哥哥,把‘奇迹依依’,以及他名下的所有房子田地商路,全都给了我。”
“……你说什么?!”
“真的,他带了房契地契商契来,可多了,足足一箱子。”
饶是镇定如谭旻也被惊得瞪大了眼睛。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道:“那你应该高兴啊,还愁什么?”
钟左连连摇头:“就是因为他都给了我,我才难过,因为我有预感,这人只怕要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可能生,可能死,左右和我没关系了。”
听他如此悲观,谭旻有些哭笑不得:“只是因为把这些都给了你就说他要死要活吗?我瞧着,钟家郎君并不像是要轻生的,他来时我看到了,身上一点点灰尘都要掸下去,这样仔细可不像是将死之人。”
钟左哀叹:“大人,您不懂他,可我懂,因为我俩怕的东西都一样,所以我能确定他肯定是不会回来的。”
谭旻好奇:“那说说看,你们怕什么?”
钟左一脸悲切,字字泣血:“人死了,钱没花完。”
谭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