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端出声了,“吴先生,我是小郁。”
吴祖清把烟斗拿在手里,忘了引燃,“什么事?”
“不取消订单的话,还可以换料子。我问了师父,问题出在我们,差额可以减免。”
“无需麻烦。”
“不麻烦的,店里新到一批上好的柞绸面料,四五月穿正好。如若先生有空,可到店里来挑选。”
“好是好,可我这几日不得闲。”
蒲郁沉吟片刻,道:“那我剪一些小样带回去给你看?”
与小郁见面,总是放松的,他需要放松。他说:“也好。”
“先生喜欢什么颜色、纹样?”
“小郁的眼光我相信。你钟意的,我都钟意。”
他那样漫不经心,可她耳朵上的毛细血管却突突地跳。
“嗯,呃……唔,好的。”她连说好多拟声词,慌乱地挂了电话。
听着忙音,吴祖清无声地发笑。
是夜,蒲郁带着薄薄的册子来到吴家。施如令得知她要上三楼,也抱着功课来找蓓蒂。她们好奇地翻看小样,似乎想出谋划策,但吴祖清以学习为由赶她们进了房间。
客厅里,蒲郁与吴祖清面对面坐着,中间的茶几上放着女佣送来的茶点。
“有些晚了。”吴祖清呷一口茶,一身睡袍在膝盖出掀了缝,露出翘着的长腿,端得是温文尔雅。
便不是会擦地板的人嘛。
蒲郁险些看入神,反应过来他说了话,问:“晚什么?”
吴祖清还端着茶杯,几乎从杯沿这么斜过来看她,“你回来,比我预估的晚。”
茶杯上蒙蒙的热气灼人似的,令她不敢对视,“喔……前不久我开始上手了,练习的话会晚一些,今日想着给先生看小样,提前了半个时辰的。”
“能让你提前半个时辰,是我的荣幸。”他尾音略略上扬,像问句。
“小郁不敢,先生是客人,为客人诚挚服务是师父一直以来所教导的,也是张记贯彻的理念。”
吴祖清笑出声,放下茶杯说:“背书也背得蛮好。”
蒲郁还来不及辩驳,听他又道,“喝口茶再背。蒙顶石花可听说过?由唐到清,千年来的贡茶,半块茶饼都难求。我难得寻来的。”
蒲郁本来端起茶杯了,听这话又想放下。
“小郁是客嘛,热忱待贵客是我们吴家的规矩,不能坏了。”
他说贵客。
蒲郁抿一口茶,尝到馥郁回甘。
“坐过来。”在蒲郁放下茶杯之际,吴祖清说。
蒲郁慢吞吞走过去,离吴祖清还有半步距离,“先生要看小样的话,我站这里就好了。”
吴祖清拿起册子,也不看她,“我让你坐。”
刹那间的压迫感,蒲郁难以形容,像是他积压已久的情绪一下释放了。她不得不落座。
“这些都是你挑过了的?”
没等到回答,吴祖清这才去看她。偶尔见过她怯怯的神情,从未见过现在这般的……委屈。她抿着唇,盯着那小样看,像是要盯出孔来。
吴祖清意识到他刚才不太对劲,是太不对劲了。顿了片刻,道:“我钟意灰色,如何都不突兀,不彰显,中庸,正好。”
压迫感旋即消失了。蒲郁回说:“灰也有不同明暗与层次,灰色很高级、很翻新的。”(fashion音译)
吴祖清一下笑出声。
蒲郁立刻道:“有什么可笑的?”
“洋泾浜。”吴祖清握拳在唇前,咳了一声。
“还讲我,你这上海话也好不地道的!”
吴祖清看着蒲郁,眉眼里都是笑意,“嗯,我偏钟意不地道。”
蒲郁蹙眉别过脸去,“请快些选,我可是省下半个时辰来的。”
“晓得了,小郁好给面子。”吴祖清又讲起上海话。其实几乎听不出口音,小郁胡话罢了,他也都知道。
这很难讲,她像一片烟膏,镇定你,抚慰你。你知道这是不太对的,但还是被吸引,被控制,甚至想就此沉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