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裁缝一个趔趄摔到在楼梯上,蒲郁赶忙上前搀扶。
张裁缝撑着腰起身,想酝酿些好话,可压不住气了,指着高处的冯太太说:“你不做张记,我张记还不要做你冯家的生意!”
冯太太哼笑一声,命佣人们将这师徒二人赶出公馆去。
铁门在巨响下关拢,看一眼里面郁郁葱葱的景致,张裁缝拂袖而去。
蒲郁亦步亦趋,心下恨死自己了。自知道冯四小姐与师哥的事,她就担心着有这么一天。她能够在最早的时候制止的,可放任了这一切发生。
晌午,师父告病,张记贴公告休假两日。
大约老天爷笑话这红尘俗事,阳光底下竟也下起淅淅沥沥的雨。可这回没有撑伞的先生出现了。
蒲郁跨进洋楼门槛,头发已淋湿了,水珠顺着眉骨尾滑下来,淌过掌掴印。
拾级而上,在家门口下的拐角顿住了。
吴祖清扔掉烟蒂,缄默地从台阶上站起来。
蒲郁注视着他,有些诧异,有些疑惑,更多的是无法自处。
吴祖清把一盒瓷瓶药膏塞到她手心,出声说:“我听说了。”
时间像是静止了,蒲郁脚步往后挪动了一下。
昨日的一切发生太快,经过一夜,经过冯公馆的屈辱,她的情绪在这一刻尽情释放了。这些时日盘旋在心里的事情,她要问;他勒令她不许问的事情,她要问;她必须问。
“吸烟的人会换不同的烟吗?”
“什么?”是吴祖清全无预料的问题,怔住了。
蒲郁蓄足勇气,直直望着他,“你这次吸的烟,不是那个味道。”
吴祖清迅速作出反应,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
“我从来没闻到过那种味道,第一次是在夏令配克大戏院门口。”
“夏令配克?”
蒲郁一瞬不瞬地盯住吴祖清,手慢慢伸出去,慢慢碰到他的指节。她握住他的手,抬起来,蒙住自己下半张脸。
手心一面粗糙的茧压在她细腻的皮肤上,压紧。她的唇一张一翕,像猫挠一般无害地摩挲。
“是这样子的。”她带着他的手用力从脸颊往后擦过去。
他趁空隙收回手,她还是一点儿不放过,继续问,“是吗?”
彩窗玻璃的色彩映在他们身上,仿若置身别处。
她过线了,他该吓唬一下,他想。
刹那间,蒲郁的脖颈被掐住了。她瞪大了眼睛,以眼神质问他,同时使劲掰他的手指与虎口。
他眯起眼睛,看她惊恐的脸,发青发紫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很明显。
在将要窒息时,蒲郁得以大口喘息呼吸新鲜空气。她双手交叠捂在脖颈前,一时还无法回过神来。不是没有感受过,母亲曾掐着她的脖子咒她去死,但无论第几次,她仍旧恐惧。
“你能保守秘密吗?”吴祖清半弓着身子低头看她。
他的阴影将她笼罩,她沙哑道:“能。”
僵持好几分钟,吴祖清转身往楼上走。蒲郁看着他们即将分开的影子,轻声说:“二哥,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好不好?”
是的,他们力量悬殊,他有充分的理由,可以随时结束她的人生。可是他在她身上发觉了自己的不安、软弱,她像太阳一样,令藏匿在黑暗中的他无处遁形。
他输给她了,尽管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