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稚平日里给人的感觉一向温和,少会这般厉声呵斥。
顾妈妈被她一呵,心头也是惊了一跳,哪怕有心阻止,却也知今日这事儿恐怕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她只得按着沈青稚的吩咐,赶忙去外头安排。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一辆青毡小车,悄无声息从淮阴侯府后巷驶出。
马车里,沈青稚悄悄挑开帘子一角,出声对着驾车的车夫吩咐:“掉头去丹阳大长公主府。”
“姑娘……!”坐在沈青稚身旁的顾妈妈心惊,她以为沈青稚出府去的可能是宣平侯府,怎么好端端就去了丹阳大长公主府上。
顾妈妈一时间有些想不通,为何自家姑娘好端端的要去丹阳大长公主府上。
若要论联系,恐怕也就是丹阳大长公主嫡子,当街打死魏王嫡子,被陛下罚了三十板子,如今生死不知,这一件事。
但是现在细细回想,顾妈妈突然想到,沈青稚似乎对这位丹阳大长公主嫡子被陛下杖责之事,格外的上心。
顾妈妈想清楚这一层关系后,她表情明显的慌了一下,冷凝着脸,语调发颤:“姑娘,老奴请姑娘三思,这大长公主府,姑娘是万万去不得的。”
车厢里沈青稚冷着脸,唇瓣抿得紧紧的。
但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必须去!救我大姐姐的命,是我求他的,既然魏王嫡子已死,我不知他为何要把自己暴露出来,但我我便是欠他一份大恩。”
“可是……”顾妈妈语气依旧踌蹴,毕竟那位贺大人的恶名,在上京城里就连三岁小孩,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顾妈妈的顾虑,沈青稚自然清楚,她心中无奈,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好在没过多久,马车已悄悄在丹阳大长公主府门前停了下来。
此时大长公主府前,焦急守着个年长的嬷嬷。
当沈青稚被顾妈妈扶着下了马车时,那嬷嬷眼中一亮,赶紧迎了上去:“老奴给姑娘请安。”
“郑嬷嬷。”见得郑嬷嬷沈青稚也未见有多惊讶。
郑嬷嬷赶紧恭敬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姑娘跟老奴往这处走。”
一行人穿过弯弯绕绕的曲径,又回到了上次沈青稚见丹阳大长公主时,那个清幽小院。
站在院门处,沈青稚脚下步伐习惯性一顿,她忍不住朝郑嬷嬷问:“贺大人如今可还好?”
这声‘贺大人’不光是外头对贺愠的称呼,也是大长公主府里,下人对他的称呼。
因为在贺愠回府前,府中庶长子便继承了爵位,贺愠回府后,庶长孙也得了宫中封下的世子称号。
贺愠当年在府中身份尴尬,但好歹他是作为太子太傅在宫中任职。
后头这声‘贺大人’也不知是谁叫出来的,这些年便随着贺愠狠厉的手段,成了上京百姓对他的称呼。
进了清幽小院,又穿过那日的竹亭,眼前的景色突然变得豁然间开朗。
眼前青松翠竹,贺愠的院落便隐匿其中。
这种巧妙的景致设计,这一瞬间沈青稚想到了栖霞市后山的院子,也是同这一般,极尽巧妙的设计。也难怪湖畔独独有这么一处小院,却无人居住。
穿过青松翠竹,贺愠的院子极大,恐怕占了整座丹阳大长公主府半数的面积,沈青稚心下惊诧,面上并不显,她压了纷乱思绪,紧跟着郑嬷嬷往贺愠的院子里走去。
满院药香,又混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冷淡松香。
“稚姐儿。”沈青稚才将将进了院子,便有位身着华丽宫装的妇人朝她招了招手。
沈青稚赶紧躬身行礼:“臣女给殿下请安。”
“你这孩子,现在可不是请安的时候。”丹阳大长公主眼中带着欣慰,“本宫总算是把你给等来了。”
“殿下……”沈青稚眼中略带不解。
丹阳大长公主无奈道:“我家怀渊也不知是在闹什么脾性,不用御医开的汤药也就算了,就连身上的伤都不让下头的人碰一下!”
“好孩子,你帮本宫去瞧瞧他。”还不等沈青稚反应,大长公主就拉着她的手,直接推开了贺愠寝居房门,把沈青稚给推了进去。
……
屋子里,扑鼻而来的药味,夹着一股子淡雅的佛香。
沈青稚心下惊慌,却一股莫名的念头,驱使着她步步往这间屋子的深处走去。
绕过屏风,便能瞧见垂着纱帐的床榻上,隐约躺着一人。
鬼使神差下,沈青稚抬手挑开眼前纤薄的纱帐。
纱帐后头,贺愠反趴在床榻上,双眸禁闭,身上只穿了象牙白色里衣,往日里冷白清隽的脸,此刻带着虚弱的病色。
沈青稚眸光稍稍往下扫去,只见得他后腰处往下的亵裤上,渗着斑斑点点鲜红血迹。
一想到宫中刑罚,可谓足足三十大板,沈青稚呼吸一顿,捂着心口,不禁悄悄红了眼眶。
这时候,床榻上闭眼假寐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深邃眼眸。
他眼神正一瞬不瞬的盯着沈青稚,当他瞧见姑娘家悄悄泛红的眼尾时,贺愠不禁压了呼吸,死死的抿这自己凉薄的唇瓣。
须臾后,贺愠眼中神色突兀一变,他哪怕此刻是狼狈趴着,眼中神色依旧是带着一抹居高临下的压迫,紧紧盯着沈青稚道:“沈姑娘为何来?”
房中突然响起的声音,沙哑低沉。
沈青稚一惊,慌然转头,正巧对上贺愠那双冷漠瞳眸。
这一刻,她心似擂鼓般的跳动,深深吸口气,压着翻涌的思绪道:“我听说贺大人病了,所以特来探望大人。”
不料沈青稚的话,却是换得贺愠一声冷哼。
男人眉梢间带起疏离的冷意:“姑娘如此厚爱,贺某受之有愧。”
“我……”莫名的,心底丝丝苦涩蔓延,沈青稚不自觉咬了唇瓣,还是忍不住问:“贺大人为何,要这般折腾自己?”
床榻上,贺愠微微侧头挑了眉梢,他压下心底悸动,带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我这般折腾,如今又与沈姑娘何干?沈姑娘不是自小便是那个最心冷无情的人儿么?”
男人声音里,带着赌气似的苛责,偏偏沈青稚被他几句话,问得哑口无言。
心头委屈伴着恼怒,当她想直接不管贺愠死活,转身离去的时,眸光总又不自觉落在他后腰往下,那一方斑斑点点刺目鲜红的血迹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