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穿着羽绒外套,何焕还是被抓得小臂生疼,“师兄?”
成明赫眼神直勾勾望着远处,嘴张开许久,却没回答他的话。
马伦教练看在眼里,笑了笑对宋心愉说道:“前两天雷普顿老爹忽然联系我,说要借一下场地给埃文斯比赛期间练习,他们是昨天到的。就两三个人,不会影响你们。”
“放心,这点小事不用和我说。”宋心愉满不在乎摆摆手,“你愿意无偿借冰给我已经很大方了,这些你随便安排,我和学生没那么矫情不能和别人一起训练。”
“老爹好强很少麻烦人,他忽然来找我借用,我确实不能拒绝。”马伦叫自己恩师叫得亲切,大概的确是关系很近的缘故,不过他们人是真的少,宋心愉也真的不介意,这里环境好得出奇,要是租赁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如今靠着人情借用,已经是天大的叨扰,她不是那种得寸进尺的人。
师兄小鹿乱撞的原因找到了。
何焕远远望向第二块冰场,埃文斯似乎在进行合乐训练,酒红色训练服上已经能看出一道道深色水痕,训练时间长出汗多后才会如此。在他边上逡巡的是半头银发的老教练雷普顿,另外一个人拿着摄像机跟拍,可能是为训练拍摄总结分析的视频影像资料。
成明赫还是说不出话,他就要和梦中偶像同一冰场训练,走路都恨不得由师弟搀扶往前挪动,越靠近埃文斯所在冰面他心跳越快,何焕无奈,只能在最后马上靠近前低头对他说:“师兄你精神点,给教练丢人的话,回去要挨罚的。”
成明赫最怕宋心愉,经这一提醒,立刻挺直腰杆,精神挺拔,就是眼神还是滚烫。
谁知埃文斯正巧这时滑过场外二人面前,音乐伴着他滑过的凉凉微风,成明赫又陶醉得双眼迷离,双手抵住胸口,仿佛要按捺住胸腔里乱蹦的心跳。
对比他,何焕只是平静地盯着埃文斯水银泻地一般的滑行后旋转,直至音乐结束,马伦才叫住雷普顿。
“老爹,这是我跟你说的宋教练。”
雷普顿主动伸手,面带笑意对宋心愉说道:“我记得你,小姑娘,很多年前看过你的比赛,是在奥运会上?对,是的,说震撼真是一点也不夸张。可惜你退役太早了。”
他在教练当中资历老,和宋心愉算是同一时期的马伦都是他的旧日爱将,称呼宋心愉小姑娘不但不显得突兀,反而还很亲切。虽然雷普顿不怒自威,不苟言笑时冰凉的眼神很是冷酷,可笑起来竟然也有几分自家祖父的味道。
宋心愉赶紧说自己打扰教练教学不好意思,又介绍起学生,“这是成明赫,这是何焕,教练应该都见过。”
他见过我个屁。
何焕心里是这样想的,但鞠躬颔首时却礼貌得像最听话的乖宝宝,还说了声谦和文雅的教练好。
“埃文。”
被雷普顿招呼至身前的埃文斯胸口因为合乐刚结束而上下起伏,额头也满是晶亮水滴,却不如他瞳孔自带的光芒闪耀。
他也颇有礼貌,问过宋心愉好,又和成明赫与何焕问候,话音刚落,雷普顿就转头看向他:“刚才合乐还是老毛病,你去看看录像,然后再来一次。”
“是,教练。”
埃文斯来去匆匆,成明赫人已经傻住,何焕静静看他背影,宋心愉叫他们俩时,雷普顿已经滑走,只剩马伦在安排俱乐部工作人员替三个人准备更衣室的专属柜子。
“你干嘛那个眼神?”人都走后,宋心愉叫住穿冰鞋的何焕,“跟雷普顿教练说话倒是挺有礼貌,可看人家学生的眼神倒凉飕飕的。”
“我没有。”何焕低着头继续拉紧冰鞋鞋带,“我看谁都是这样。”
“爱说不说。”宋心愉食指戳他后脑勺一下。
宋心愉滑走后成明赫滑过来,他花五分钟时间表达了自己能和偶像同一块冰场训练的激动之情,又狂吹一顿埃文斯训练认真目不斜视,简直是他的榜样,最后忍不住慨叹:“他在我面前滑过去的时候,我心都不会跳了。”
“心不会跳没关系,记得四周是怎么跳就行。”何焕抬头笑了笑。
听出揶揄,成明赫气得学起宋心愉的办法,拿起手边橡胶冰刀套敲何焕脑袋,何焕脑袋硬是出了名的,冰刀套中空,打着不疼,但砰砰直响,半个冰场都听得一清二楚。
埃文斯正在不远处喝水,他刚得到教练允许歇息,肌肉疲惫,手都在抖,马文递给他准备好的毛巾,两个人都不约而同被声音吸引看向来处。
“真好啊……”埃文斯忘记喝水,低声叹息,“他们感情真好……”
“当年我要是敢这么对你,第二天就会被教练开除出组。”马文摇头笑笑。
“弗兰,你退役的时候我还是小孩子,都没有一起训练过,有时候真希望冰上不只是自己一个人……”
马伦用力拍拍埃文斯的肩膀,“这话别让教练听见……都是这么过来的,我明白你的意思。”
埃文斯最后看一眼何焕与成明赫,匆匆喝光瓶子里的水,转身回到冰上继续训练。
他这样高强度的练习,然而到男单短节目比赛当天竟然一点看不出疲惫,何焕很是震撼。
这半年他体力提升不少,师兄还专门经过体能特训,也未必做到这一点,不知道经过多少积累才能达到这样恐怖的调整能力。
大奖赛总决赛每个项目参赛选手和组合只有六人,强强对抗,历来最吸引人,观众席人满为患,比赛开始前一个小时就少有人走动,何焕在准备区帮成明赫拿东西,顺便近距离观赛,但成明赫东西不多,他又都习惯自己拿着不麻烦别人,何焕就变成一个人乱晃。
“你还亲自跑这么老远给你师兄加油。”
是尹棠,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何焕身后,已经换上要比赛的衣服,只是外面罩着件保存体温的国家队外套。
“也可以顺便给你加油。”何焕露出一般只给熟人看的微笑,“如果你愿意的话。”
“那倒也不必,我不需要加油。”
尹棠的内心要真像他流出的那种冷淡神气的模样,也不会主动来找自己,想到之前和胡教练的对话,何焕认真说道:“名额的事谢谢你去帮我说话。”
似乎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件事,尹棠着实吓了一跳,然后又是一副愠怒的表情,眼睛却垂下来,“胡教练就喜欢到处讲我的是非,你一听一过不要当真。再说,我们两个还有场硬仗要打,他不忙着帮我,还倒搞起联谊了。”
“什么硬仗?”何焕问道。
尹棠像在笑他孤陋寡闻,飞快地翘翘唇角,“今年世锦赛只有一个男单名额,你猜我们两个谁去?”
“不知道。”何焕上哪里知道这些。
“所以,上面已经决定了,要搞个选拔赛,赢的人去世锦赛。”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半晌,何焕忽然开口说道:“你找我就是想提前告诉我这个吗?”发觉尹棠的用意太简单了,何焕不擅长读懂人心也能轻易看穿。
尹棠显得很不耐烦,“算了,告诉你也准备不了什么,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具体等我比完再说。”
“那你加油。”何焕指指墙壁上挂着的屏幕,“我在这里给你加油。”
“你给你师兄加油吧,他在埃文斯后面出场。”
“你第几个?”
“第一个。”
尹棠说着已经走出门,尾音几乎听不清,何焕心想要是他跟着宋心愉训练,天天都要被教练嫌弃不好好说话,就像自己一样。
从他身边离开不久,尹棠就出现在冰场上,六分钟热身看别人练总是好像更快,何焕站在屏幕前,看着尹棠在一旁对指导的胡教练点头,竟然也挺听话的样子,和平常一点都不像。
尹棠的短节目他现场见过,称之为艺术品都不为过,更是雷普顿都盛赞过的。这次他发挥没有中国杯时好,看得出动作有些紧,几个跳跃的落冰不够干净,滑出虽然都控制住,可还是看得出些许失误。
是不是他的旧伤又复发了?何焕听说尹棠双脚都曾经疲劳性骨折,还因此动手术报废了一整个赛季,不由得有点担心。
但即使略有失误,到倒数第名出场的埃文斯前,尹棠的分数也始终保持在第一位。
埃文斯登场时,欢呼声透过墙壁直接打透何焕所在的房间,根本不用听现场信号也能知晓他的受欢迎程度。
何焕搬了把椅子抱起胳膊坐下,他在训练时留意过埃文斯的短节目选曲,并不是什么名家大作,而是首很特别的民歌,他后来回去留心查了查,发现是首南美秘鲁民歌。
《山鹰》苍凉的音色低哀动人,埃文斯穿着沙黄色比赛服站在冰场上,像一座孤零零的山峰,显得格外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