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缕缕阳光,照在黑黝黝的土地上,刚化了的雪,还留着一层水渍,浸湿了表面那薄薄的一层,只稍是过了几天,嫩芽,便是悄悄地生了根。
初春的阳光,实在算不上有多温暖,就连时不时刮来的一点风,都有那么些“料峭春风吹酒醒”的意思,倒也是提醒着上海,别那么急着脱下冬天的衣裳。
家里头有那么几个调皮的,总是听不着劝,雪一化,便吵嚷着要出去冬冬,往河里头淌淌。可是,冬雪可是个冰冷的怪物,冻得人脸都是红扑扑的,那些儿调皮的,无不是挂着几滴鼻涕,裹紧衣服过这个初春。
不过小孩儿调皮,对药材铺的人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刚进初春的劲,店里头的荆芥、薄荷等等药材,便是紧俏了许多,那平日里老板着脸的药材铺老板,一整天也是笑呵呵的。
外头有些闹哄哄的,管账的有些生气,这账已经算了半天了,老是因这外头吵吵嚷嚷的,珠子就容易扒拉错那么几颗,倒也是生的让人烦厌。透过那摆着的瓶瓶罐罐,他叫唤着店里头做事的工人:
“山子,外头今儿个怎么这么吵啊?”
那山子摆好了眼前的药材柜,估摸着添了点新药材进去,嘴上也是应和着:“陆管家,今天戏凤楼贴了告示,说要招个做事的,那街上那些年轻苦力了不都跟去了嘛。”
陆管家一听,心里头也是暗道一声难怪,便也不再管这事了,反正至多一个小时,戏楼那就会选出人来,他埋下头,继续算着账簿。
“所以,今儿个就要走了是吗?”
他嗒叭嗒叭嘴,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眼睛里一闪一闪的,看不出什么喜怒变化。也只有那不断燃烧着的烟丝,猩红的火光愈来愈盛,才可以显现出,他的内心,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初春便走的事,清姐早就跟他说过了,原想着初春还早,谁成想也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眨眼便是初春了。
不过,他早晚的都是要走的吧。只不过眼巴前八年过去了,以前的一个瘦瘦小小弱不禁风的孩子,也是成长到了如今这幅模样了啊。
刘管事很是感叹着,抽完了最后一口旱烟,小二子就在边上站着,旁边放着的几坛女儿红,大红的包装,一看就是刚提过来的,新鲜的紧。
他转过身去,身子够了够那柜子顶上,有一本厚厚的书,却不想是太久没有打理的缘故,灰尘也是吹的到处都是。
刘管事用力抹了抹眼睛,从书中拿出一张纸来,细看下,可不就是当年的契约吗?
小二子看了看刘管事,后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道:
“年纪大了,呵呵,灰尘迷了眼睛一道。”
小二子抽了抽鼻尖,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失控,可眼眶却是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刘管事伸出那有些干枯的手掌,像他刚来的那天一样,摸了摸他的头,一张脸笑了起来,这一笑,脸上的褶子便是藏不住了,一褶一褶的,八年时间,岁月同样是在他脸上留下了些什么。
眼睛里也是有些东西在不断蹂躏着,小二子赶紧笑了笑,生怕是绷不住了。这一笑,刘管事也顺势笑着,把手里头的契约给了他。他又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了二十两银子,揣到了小二子怀里:
“拿着点银子,到了长安,也收拾些行头,给你父母看看,这些年过的很好!”
小二子迟疑了一下,也是接了过来,笑着对刘管事说:
“您放心,爷……爷爷,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外头儿柒的声音催的紧,刘管事还想说些什么,嘴巴嗫嚅着,又说不出个啥来。小二子听得身子一颤,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终于是泣不成声了:
“刘爷爷,我再来给您点回烟吧。”
点烟的活,从他来那天起,一直都是自己干的,今儿个一走,恐怕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能再给刘管事点烟了。
刘管事应声答应着,手颤抖着从怀里拿出烟袋,两根手指一抽,却是颤抖着抽了三四次,才把烟丝给抽了出来。
小二子抹了抹眼角,极为熟稔地接过烟丝,将其缠绕成几股,一下一下的塞进了烟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