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雨,在天色放晓前消去了踪迹。
青石板上浅浅的凹处积了一层水光,夹缝间生着茸茸的斑苔,几只软体动物干脆地背上了家当,正沿着粗糙的石拱慢吞吞往上爬。
雨打风吹春秋老,也只有伸手去摸石栏的时候,才能够感觉到几分已经剥蚀得不成样的雕纹。
暑气暂消,云光清淡。
昨晚一宿都没有回租屋,自然也未入睡,谷胤索性就在桥头石墩下坐了半夜,看了两个钟头的急雨,河面上几只乌燕穿梭转折,石兽垂首流水如注,人却没有丝毫倦意。
事实证明,现在的他多半已经不需要睡眠了。
有人微微叹息,抬手在石栏上敲了敲,指甲盖磨过,溅起了细碎的石粉。
兴许是眼花了?
就如同信号接触不良的电视影像般,同一个短促的呼吸间,被他所凝视的手掌食指……似乎模糊了一瞬?
快得如同一个错觉。
……
天色逐渐明朗,地上几乎都已经干了,但看这日头也没有急着出来的意思,谷胤嘴里叼着个刚买的花卷,站在桥栏边吹吹凉风,任由人流从石桥上来往踱过,石栏外几簇淡紫色小花开得正盛。
偶尔还听到旁边的人一番窃窃私语,就算没有回头他也知道,有几个女孩正对着自己背后这头马尾指指点点,一番嬉笑。
青年神色平淡,不以为意。
唔,说起来,他姑且算是弄明白了这长发究竟什么缘故。
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悲。
以前作为乙方人员天天跑设计,打回重做家常便饭,加班通宵挑灯夜战,那时候只想请甲方当个人。看着比自己早进来几年的三十多岁前辈们,满头华发如入秋野草之衰,正所谓聪明绝顶,光可鉴人!哀嚎遍野的情形不过日常!
心里就此实在的留下了几分阴影。
结果在不久前的身体“重新发育”过程中,大约是潜意识不自觉的受了些影响,最后干脆了当的长出了一头青丝。
如此,或许可以称之为社畜后遗症?
青年扶额叹息。
……
几口花卷吃完,他便慢悠悠地又迈开了步子,沿着河堤走了下去。
事实上,在许多城市里,像谷胤现在眼前这样一条干净清澈的河流其实并不多见。
发源于青藏高原间的雪峰融冰汇入江流大河之中,自西向东而去,滔滔岷江长清流。眼前的河流,便是其中一些相对较小的平原水系,在人工引导归入城市供水系统后,顺势从城区间分流穿过的结果。
得益于此,即便是在炎炎夏日时,青潭流水依然带着几分融冰般的寒意。只需随意往河边一坐就是个难得的避暑休闲去处,那股自然发散出的清爽低温,比起人工制冷空调效果不知高到哪里去。
这早上七八点时分的光景,已经不少人带着凳子蒲扇,或站或坐,在河堤边上的桥栏后,道旁,草丛间扎下了窝,看着是准备就这儿消磨上一天的功夫了。
一路走下来,漫无方向,沿着河边道路东晃西转,就像一个偶有闲暇的散步休憩者。
途中随意走到一条小马路旁时,一辆载货的搬家中型卡车,拖着半厢家具正从对面驶过来,兴许是有什么东西搬运时没捆稳,发动机的稳定轰鸣中,明显混合着些后厢木头反复相撞的声音。
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事不关己。
谷胤这会儿恰要过去路对面,耐心等着它先行一步。
这会儿货车刚过去,青年正迈腿走到另半边的道上,一辆白色小轿车陡然猛打方向盘,也没个多少减速的意思,明显想要从旁边隔离带的缺口处转弯过来,恰巧就对着谷胤穿过的这个空口。
多半是之前被卡车和绿化带树木遮住了视线,没察觉着这里有人,
眼见得里面那个司机还在单手拉着方向盘,一边打着电话,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自己,隔着前窗的挡风玻璃,两人面面相觑。
猛一抬头,司机骇地浑身一乍,这才反应过来!
刚刚不管不顾其它,跺脚强行踩下刹车,再回过神来就看见背着包的青年扭过头去,不紧不慢地走在好几米开外的路边上了。
诶不是,这不是人在我车前面吗?
滑出去好几米才停住了车轮,几秒后,冷汗才后知后觉地从背上冒了出来。
前车身什么东西也没有撞到。
司机整个人的动作都僵住了,好一会儿才敢下车来检查一二,白色轿车就那样停在路边十几分钟没敢再动弹,带着满心的后怕、庆幸与疑惑。
一个小插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