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到一丛高大的芭蕉树荫边下,青年停住了脚步。
就在前方不远处,是来往聚拢的人堆,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那样子分明是在看热闹。
他自然也凑了过去。
确实少见,那是一个老道士。
头缠发簪,面颊留枯,双鬓余灰,一身葛青瘦袍的老道独自坐在树荫下的草丛里,面前白纸稳稳摊开于旁边的石头上,正提着支短毫信手涂抹,龙蛇缠草,墨痕飞白。
四周人流来来往往,自然也有不少人驻足停留观看,啧啧称奇。
毫无疑问,真正让他们感到新奇的,当然不只是这一手刚劲有度的笔法,事实上很多人本也看不出书法的好坏,而是眼前这位正挥毫纵墨,浑然旁若无人的道士。
——一相一餐,有缘请来。
——润笔廿元,草物五元。
往道士旁边两步的芭蕉树干上搭着只大半人高的黄竹竿,上头挂了张废纸壳,寥寥几个墨字骨架匀称,与此时他笔下的字形却是相去不远。
竹竿旁的地上还放了几只拿硬草茎编织的小玩意儿,翠绿光泽,外形呈现短尾鱼,鹤,马之类。
每落下一个字,老道士手里都会略略一顿,像是在犹豫着下一个字如何起头,可同样一旦软毫及纸,便毫无凝滞之势的一笔带过,进退得法,转滑轻硬。
写完手中那幅字,也不留名落款,道士随口吹了吹纸面,轻轻从石上揭起干纸,便递给了旁边一个等着的中年人。
他一开口,明显带着点方言口音,但别人还能听得懂。
“这墨干的快,居士取走后提防沾水便是。”
那穿着短衫的中年人连连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和钱包,“道长您这字写得的确好,是我占了便宜,您有二维码吗?”
“贫道有的。”
老道士颔首,从一条破旧的灰布褡裢里同样摸出只手机,那塑料外壳都氧化得有些变色了。
扫码转款后,这中年人刚欲张口,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呢,旁边就有人把他挤开了。
“道长,您这里可以相面是吗?”
侧头看上来人一眼,老道士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花白鬓发晃动,只是笑笑。
“贫道所学不精,粗通易理已是勉强,且只相有缘。阁下今日却非有缘。恕罪,恕罪。”
那个跳出来的小伙子明显有些尴尬,还想着再说些什么,旁边又有些人开了腔,“好了小伙子,道长说了你无缘,就不要多纠缠了。”
“倒是敢问大师仙乡何处,法号尊名?”
一个提着两兜菜的老人家挤在人堆前面,张口随便问了句,看着面相比道士还要老上许多。
道士也是不敢拖大,抬手拱了一礼,“‘大师’愧不敢当,贫道一介散居,二十二载前求入龙虎山而未得,如今有幸忝列上清道统门外,尚未受篆进功,勉称道士已是惭愧。”
他倒也不避讳,只是口中说出的东西,不少人都听不太明白。
“老道长,我儿子明年高考,你能帮我算算他能不能考上一本吗?可以给我算一算吗?”
“道长,这么说你有道士证吗?”
……
又是不少人纷纷插话进来,场面有些混乱了起来。坐在地上的道士见状也摇摇头,将手机放回了褡裢中。
“各位居士,小道在此是为日行课业,亦是为果腹而已,还请众位居士海涵,勿要为难小道,多谢。”
老道摆手四处拱了一礼。
话毕,他也不再多费唇舌,只把旁边一只编了半边的草鹤拿起来继续抽梗填茎,有人问写字的时候才平和的回上几句。
……
坐在斜对面不远处的公共座椅上,谷胤默默看着这边的热闹,一边刷起了手机,脸上神色淡淡,倒也没什么反应。
一直到快中午的时候,太阳终于毒辣了起来。
赤金色光芒一点点亮起,火辣辣地照在水泥路面上,不多时便刺的人浑身发烫,且又逼近午饭的时间了,路上的人也是越来越少。
看着周围的人都散的不剩几个了,老道士也从丛草间起身,收起东西,卷齐了纸笔筒,连着垫布都归放在身后背着的一个竹篓子里,这才握着竹竿作杖向远处走去。
不远处的一条长椅上,已是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