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低沉。
拨开草叶,坐在石龛旁当年那位老人曾经静坐的位置,取下身上的公文包,他拿出的却不是什么应有的东西,而是一听听易拉罐,上面印着酒类的花纹。
仓田光一扒开拉环,沉默着,把一罐又一罐酒倒入口中。
长年应酬锻炼而出的酒量,让人当然不至于迅速喝醉,但他今天无疑是“有备而来”。很快,一罐罐喝空后的包装被丢在旁边地上,而男人依然在伸手从包里掏出自己的下一杯。
铁皮落在积水中,撞起了哐当的声响,鸟儿从树梢间飞过,男人已经脸色涨红了起来,而他还在继续。
醉醺醺的声音,忽然唱了起来:
“あるこうあるこうわたしはげんき
あるくのだいすきどんどんいこう
さかみちトンネルくさっぱら
いっぽんばしにでこぼこじゃりみち
……”
走样的烂调,带着哭腔一样的杂乱,渐渐变成了嚎泣一样的声音,惊起了更远的山鸟。
唱了好一会儿,他才唱不下去了。
如同山洪爆发前的短暂安宁,男人瘫坐在石头上,梗住了很久,终于声嘶力竭的痛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不顾一切的把酒往嘴里倒,他似乎突然疯狂了起来,即便呛住了也不肯停手,大股的酒水混着唾液从嘴边淌下。
“……我失败了……是我没用……我是个废物……”
这一刻,恍惚间,男人仿佛就像看到了当年那个孩子经过周围时的样子,老人拉着孩子的手,两个人笑着从石阶走了下去,一如曾经。
而他自己却坐在冰冷的石头上,衣衫褴褛的老人和他一同望着远去的那两个背影,嘴唇嗫嚅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老人把剩下的贡物放回原处,拿起其中一个显得有些干瘪的果子,用袖子擦了擦,放入口中默默咀嚼着。
就像在独自陪伴着身旁这座小小的石像,他沉默着,一天一天的来到这里,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等待着……直到有一天,那道越发佝偻的背影,扶着石箱,缓缓的倒了下去。
“……我还是失败了……我究竟得到了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酸和悲哀。
男人痛哭着,翻滚着,跌进了地上的积水中,拳头捶打着地面,被碎石刮出了血痕也在所不惜。
“……我抛下了宝物……最后也还是被抛弃……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想起了自己初到东京时的彷徨与羡艳,身为“乡下人”的自卑与畏缩,在入职时的自我鼓励与期待,多年来打拼的风风雨雨……
以及最后,当他坐上新干线,在夜色中看着这个被灯火点亮的城市的瑰丽,炫彩,还有那份心灰意冷的沉重……最终,都被开动的列车呼啸着抛在了身后!
就像一只下水沟里的老鼠一样,他灰溜溜地逃离了那个或许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地方,那个仿佛永远看不见明天的巨大迷宫,那座令无数人不得不付出伤心与梦碎作为学费的现代都市。
它永远都在高高的站那里,光鲜亮丽,吸引着每一个写下的幻梦。却也永远摆出拒绝的面孔,无情的抛下了太多曾为它付出的人。
东京,一个冷酷光鲜的世界!
可即便是明白这一点,对于生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而言,谁又能拒绝它呢?
哭声持续了很久,男人勉强躺在一块略干的较高地面上,手边还有一听没有喝完的啤酒,终于忍不住眼皮往下坠落。
更深的恍惚茫然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迷蒙的光芒中,好像有人站在他的面前,递给了他什么东西。
一股熟悉的淡淡苦涩味,带着咀嚼后如软渣般的口感,其实一点也不好吃,可他根本不在乎,随口就咽了下去。
“生きていきます。(要好好活下去。)”
细微非常的声音,简直让人怀疑是入睡前大脑短暂的反常活跃所带来的错觉。
再也支撑不住了,仓田光一痛苦而平和地闭上了眼。
男人沉沉睡了过去,不知不觉的,最后就连脸上也一点点舒展了开来
——他露出了一个如孩童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