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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地狱盛景(2 / 2)

北地女人?

我的天,那老爹交代的任务怎么办?

要知道,作为守财奴吝啬鬼的老爹,这次可是许诺了他好多零花钱啊!

就在此时,厅门外传来低低的骚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泰尔斯转眼望去,悚然一惊。

一个没有忠诚的侍从跟随,只有警惕的守卫陪同的孤独男人,缓缓踱入厅门。

他虽然身着华服,气势非凡。

却形单影只,暮气深沉。

随着那个男人而来的,还有金属的窸窣作响。

在优雅华贵的闵迪思厅里格格不入,分外刺耳。

不明就里的人们议论纷纷,略知一二的贵族们噤若寒蝉,但他们都下意识地为新客人让出一条通路。

马略斯收到回报,匆匆从内厅赶来,正好看见这位特别的客人。

守望人皱起眉头,望着慢慢走近的客人,目光聚焦到对方的手上。

那里,锁着一副色调深沉,带着拖地锁链的……

镣铐。

客人抬起头,露出一副瘦削沧桑的脸庞,以及一脸拖到胸口的胡子。

他目光痴痴地望着眼前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闵迪思厅。

马略斯快步上前,示意卫队的人将他赶紧带进门内,以避开无数好奇的目光,同时按住领着客人进来的刑罚官,格雷·帕特森。

“格雷,这是怎么……”

“他不肯。”帕特森赶着回答,也是一脸恼怒和无奈:

“我们好说歹说都没用,他坚持要戴着镣铐出席晚宴。”

刑罚官狠狠道:

“还有那脸胡子也是……”

马略斯看着神思不属的客人,望着那副令人头疼的镣铐,表情凝重:

“你们不会强硬点儿?”

帕特森为难地摇摇头:

“陛下交代过,他要参加宴会,脸上不能有伤。”

“很难。”

马略斯不爽地轻哼一声:

“找块布给他盖上,直接领到席位上……”

“时间一到,就送他回去。”

帕特森点头应是,转身看向新客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瓦尔大人,欢迎来到闵迪思厅,请跟我来……”

但默默不语的新客人却在此时发声了:

“当你的家族还兴旺的时候,托蒙德·马略斯……”

马略斯面色一动,转身面对客人。

客人的声色明明雄壮深沉,却语气似沉疴多年的驽马,听着垂垂老矣,毫无生机:

“你父亲,曾为了你求娶亚伦德家的女儿。”

马略斯轻轻皱眉。

“他大概以为,诺兰努尔将最终继承家业,而我弟弟与两位王子私交甚笃,无论谁为国王,北境公爵都将炙手可热。至于你们,有了位至公爵的姻亲臂助,在璨星七侍中自然地位更高。”

此言一出,负责押守客人的卫队们纷纷一僵,他们试探地望向长官。

马略斯只是略略一顿,就换上笑颜,礼貌地看向这位奇怪的客人。

客人凄然一笑,举起双手,带动金属镣铐与锁链再一次响动,混杂在耳边隐约的欢快乐曲里,像是一抹冷色注入春景画中。

“现在……看看我们。”

“一家,成了戴镣铐的囚徒,”男人缓缓抬头,看向马略斯,又看看闵迪思厅,嘴唇的翕张带动灰白胡子的耸动:

“一家,成了看枷锁的守卫。”

看枷锁的守卫……

马略斯眉毛一紧,强迫着自己不去在意对方的弦外之音:

“公爵大人,我们已经在宴会厅里为您安排了席次……”

但客人的话带着积压多年的威势,似乎总能恰到好处地打断他:

“你知道,很多年前。”

华服男人出神地看着闵迪思厅的布局陈设:

“我的兄弟也跟你一样,身为光荣的王室卫队,他也曾经站在这里,尽职尽责,守御着这座贤君府邸。”

“而我则无数次经过花园,看着那个疯姑娘向我跑来。”

沧桑男人放下锁链,眼神迷茫:

“现在,闵迪思厅重开。”

“我的兄弟,却身影不再。”

马略斯没有说话。

男人轻哼一声,抬头看向高处的星辰三王像,眼中色彩渐浓。

杂种王,rén • qī王,烂债王——男人这么想着,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但几秒后,男人的目光变冷。

“而他不是我唯一失去的兄弟。”

他望着星辰三王,不屑地道:

“不是。”

马略斯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呼出一口气,看向他的属下。

“走侧门,将公爵大人‘请’进宴会厅,记得低调点,当然,也‘客气’点儿。”

他语气冷峻,目光严厉。

刑罚官帕特森体会到长官的意思,一路上受够了气的他挥了挥手,卫队里的两人面色一冷,就要上前钳制住男人。

但男人却猛然转身,须发怒张!

“我是亚伦德的子孙,寒堡的主人,星辰王国的北境守护公爵!”

“而我看到老胖子的马车了,他就是从这里进去的!堂堂正正!”

他在那一瞬间所散发出的威严,让周围的人们不由皱眉。

亚伦德冷冷地看着马略斯:

“如果你的主子要向王国证明我还在呼吸,证明他没有赶尽杀绝,那至少,他应该尊重公爵的地位。”

马略斯目色一冷。

就在此时。

“马略斯!”

年轻但温和的嗓音响起,泰尔斯从另一个侧门处走来,对守望人点点头:

“我来就好。”

“你们都下去吧。”

帕特森警惕地看向马略斯。

马略斯顿了一下,看了看泰尔斯身后的哥洛佛和多伊尔,这才向帕特森点点头。

“如您所愿,公爵阁下。”刑罚官向泰尔斯鞠了一躬,带着卫队退到一边。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走向新客人。

“好久不见,瓦尔公爵。”

从泰尔斯现身开始,客人的目光就锁定在了闵迪思厅年轻的主人身上。

他痴痴地打量着星湖公爵的身形,先是惊讶,随后释然。

“所以你回来了。”

瓦尔·亚伦德——六年前阴谋败露,锒铛入狱的北境公爵带着复杂的目光望着第二王子:

“埃克斯特怎么样?”

怎么样?

王子看着对方的样子,缓缓叹息:

“风霜酷厉,难撼其坚。”

而泰尔斯也在细细打量着瓦尔,他不禁注意到,瓦尔曾经雄壮的身形消瘦许多,胡须络腮。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还在白骨之牢里时,属于灾祸之剑的约什说过的话:

【这就是监禁对一个人产生的影响……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多强大。】

【他们永远迷失在孤独的虚空里,再也回不来了。】

泰尔斯的目光在眼前聚焦。

以前,那个慷慨激昂,豪情壮阔的北境公爵……

不在了。

瓦尔沉吟了几秒。

“伦巴,他怎么样了?”

伦巴。

泰尔斯心中一沉。

当年,瓦尔究竟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与还只是黑沙大公的查曼·伦巴会面,携手合作的呢?

六年后,两人境况迥异若此,不知他心中何想?

“风霜酷厉,”王子轻声开口,回答一字不差:

“难撼其坚。”

奇怪的问答之后,瓦尔沉默了。

但他随即轻声一笑,举步向前,轻车熟路地走向宴会厅。

就像回家的游子。

帕特森和隶属刑罚翼的卫队们立刻跟上。

但瓦尔走到泰尔斯身侧,却停下了脚步。

哥洛佛和多伊尔紧张地向前,想要隔开公爵与王子,却再次被马略斯按住。

“谢谢你。”

泰尔斯微微一惊。

消瘦的北境公爵看也不看泰尔斯,只是悄声道:

“有人告知我了。”

“六年前,你在埃克斯特人的地盘上,为我女儿做的一切。”

在埃克斯特人的地盘上……

米兰达?

泰尔斯想起龙血之夜,想起那位清冷的女剑士,心中感慨。

身陷囹圄的公爵面无表情地扭头:

“只是,请再帮我个忙。”

只见瓦尔面色晦暗:

“别娶她。”

泰尔斯顿时愕然。

“若果你不得不娶。”

瓦尔轻哼一声,像是输掉所有筹码后,看透一切的绝望赌徒:

“也别在她肚子里留下种。”

泰尔斯脸色一红,立刻调整好表情。

“米拉,她早年不幸。”

只见瓦尔望着天花板,凄凉地道:

“早已看够了血色。”

泰尔斯听到这里,神色一凛。

一秒后,看着眼前沧桑孤苦,如暮年老人的北境公爵,泰尔斯心中叹息:

“我答应你。”

瓦尔笑了,他垂下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弯起弧度:

“谢谢。”

“你跟他不一样。”

“你还没有……变成他。”

跟他不一样。

那一刻,泰尔斯突然心有所悟。

他想起来,在刃牙营地分别之前,王室卫队的前任守望人,刑罚骑士,萨克埃尔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这让一个晚上都顶着笑脸迎来送往的泰尔斯意识到:眼前这个沧桑瘦削,对一切浑不在乎的男人,可能是这个处处欢声笑语的夜晚里,唯一会对他说实话的人。

“也许吧。”

泰尔斯强笑着回答,多少希望自己的话,能给人生无望的对方一点安慰。

但瓦尔摇了摇头,笑容绝望而讽刺:

“就像当年,他也以为,自己跟这里的主人不一样。”

泰尔斯面色一动:

“什么意思?”

瓦尔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头。

他望着厅外的嘈杂与热闹,看着人来人往,门庭若市,一派兴盛景象的闵迪思厅:

“你看到了吗?”

北境公爵望着眼前的络绎盛景,听着靡靡丝竹,在头顶那盏璀璨夺目的不灭灯照耀下,像是看到了另一副风景,久久才微笑开口:

“这一幕……”

“地狱的盛景。”

地狱?

泰尔斯不由蹙眉。

瓦尔环顾着四周,面色如痴如狂:

“有人虚情假意,粉饰太平;有人催眠自我,自欺欺人;有人心藏不忿,强自忍受;有人看透世情,冷眼旁观。”

“浓浓黑夜的灯火之下,所有人都佯装快活,其乐融融。”

他的冷笑渐渐变多,带着令人心寒的意味:

“浑不知皆已身在瓮中。”

“烈火烹油。”

马略斯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

泰尔斯的面色冷了下来。

回想起回到星辰后的经历,他的心情莫名沉重。

他知道,他跟北境公爵的谈话要结束了。

泰尔斯知道,他知道公爵说这些话意欲何为。

就像许许多多的其他人一样。

而他不会轻易动摇。

但是……

泰尔斯轻咬牙根。

瓦尔低下头,嗤笑一声。

“小子,你跟当年的我很像。”

泰尔斯心中一动:

“像?比如?”

“比如……”瓦尔接过他的话头,目光迷蒙:

“比如看上去,你们关系深厚,利益一致,荣辱共担,正当其时。”

“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对立为敌。”

正当其时。

泰尔斯不由得想到之前,帕特森子爵对他所说的话。

【王国年少,正当其时。】

“可只有你自己知道……”

瓦尔的话语变得深邃起来。

犹如大雾中寻路的旅人,不见前途,空余虚妄:

“眼前乃绝壁千仞。”

“身后是深渊万重。”

就在此时,厅外再次传来不小的喧哗与骚动。

厅内的所有人纷纷一动,早有预料的他们,心知要准备迎接下一位重要人物。

然而这一次,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严厉肃杀的喝令声,混杂激动的嘈杂声,全在同时传来,分辨不清……

马略斯略一疑惑,随即色变。

直到一道布满威严,气势十足的传令,带着不容违逆的意味,则如天降神谕,远远传来,穿透墙壁:

“以星辰王国的至高国王,凯瑟尔·璨星——”

泰尔斯思绪一空。

在场的人们则齐齐色变。

厅外传来许许多多的闷响。

“以及至高王后,柯雅·璨星之名——”

传令官的嗓声遍传厅内。

无论是宴会厅里的欢快乐曲,还是走廊上侍者间的激烈争辩,甚至是远处不时传来的悠悠马鸣,都在这一刻黯然消声。

万籁俱寂,唯余灯光闪烁。

“臣民们……”

呼吸的权力,在此刻全部让渡给那个威严无边的声音:

“向你们的国王与王后陛下——”

“行礼!”

传令官的喝令音尽而落。

却回荡不休。

驱散不去。

下个瞬间,马略斯,帕特森,哥洛佛,多伊尔……

无论是王室卫队还是侍从仆人,不管贵族官僚还是普通平民,在场的人们全都下意识地调整身姿,屏住呼吸。

所有人退到一边,让开道路,凝重而尊敬地转身看向厅外的方向。

他们单膝下跪。

手按胸口。

垂低头颅。

仿佛这是生来就有的本能。

不可动摇。

习以为常。

唯有泰尔斯,他呆呆地站在不灭灯下,在星辰三王的注视下,望向厅外深沉的黑暗。

“而你无路可退。”

不知不觉中,瓦尔公爵的清冷嗓音与镣铐声响,同时从他的身后传来,钻进他的内心:

“唯有惊鸿一跃。”

“奋力一搏。”

传令官的喝令与北境公爵的声音同时萦绕,交错不休。

心思纷乱的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几秒后,他艰难地退后一步。

屈膝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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