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贵人多忘事,殿下,敝人莫里斯,兄弟会里的一介小混混。”
泰尔斯冷哼一声。
“不,我是问,”王子双目如电,冷冷盯着莫里斯:
“你到底是谁。”
莫里斯的笑容僵了一瞬。
“一介小混混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你已经秀过肌肉了,”泰尔斯沉声道:
“何妨一亮真身?”
这个瞬间,莫里斯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泰尔斯表情不变,只是深深地望着他。
感觉到气氛不对,哥洛佛和莱约克下意识地把手按上武器,彼此交换了一个充满敌意的眼神。
但莫里斯只是一顿,就轻声发笑。
他叹了口气,举头望天。
“莫里斯·伊什卡。”
胖子的语气充满了讽刺与痛恨。
伊什卡?
泰尔斯皱起眉头:在王子的课程里,他没听过这个姓氏。
“我记得你说,你没有姓。”
莫里斯低下头,点点头,又自嘲地摇摇头。
“现在没了。”
“我来自龙吻地,生于长吟城,”莫里斯目色茫茫:
“从曾祖父开始,家族世代,都是长吟城大公的私人财政官。”
来自龙吻地,生于长吟城。
泰尔斯表情一变。
“原来如此。”
“你是安伦佐公国的人,出身也不算低。”
而且……
确实是管账的。
但泰尔斯马上追问:
“那你是怎么沦落到……”
不等他问完,莫里斯就打断了他,很干脆地回答:
“几十年前,安伦佐公国爆发了‘并地叛乱’。”
莫里斯哂然一笑:
“那是上等人的政治游戏,简而言之,是一团乱麻。”
“最后,无能的熙德大公把我们家族推了出去,作为替罪羊,平息手下诸侯们的怒火。”
泰尔斯感受到莫里斯的情绪,没有继续说话。
哥洛佛和科恩对视一眼,就连莱约克也显得有些意外。
莫里斯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当绞绳套上脖子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
他摸了摸自己几乎看不到形状的胖脖子:
“那时,母亲就吊在我左边,我还记得,她的绳索晃动了很久……”
泰尔斯紧皱眉头。
“而绞刑台之外,监刑官面无表情,就像一块石雕,观刑者无比狂热,就像无尽海潮。”
“我那时还不怎么懂事,被绞住的时候,只是在想,”莫里斯出神地望着街道:
“真难受啊。”
“落日和皓月保佑,要是能让我呼吸一口空气就好了。”
他幽幽道:
“一口,就一口,让我不那么痛苦,不那么想死……”
气氛沉闷,众人闭口不言。
只有莫里斯的声音响起,讲述曾经的过往:
“为了那口空气,我什么都愿意付出。”
莫里斯的眼神一片空白:
“什么都愿意。”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知道莫里斯从回忆里清醒过来。
“于是,当我在小山般的尸堆里醒来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件事。”
兄弟会的老大做了个深呼吸,无比珍重地感受着呼吸的自由:
“这个世界并不公平,殿下。”
莫里斯的手离开脖颈,他露出一方老大独有的狠色:
“就连呼吸的空气。”
“也得用命去争抢。”
“就从那些……可以自由呼吸的人嘴里。”
泰尔斯没有说话。
“我还有其他事,殿下,”莫里斯的情绪明显变了,他扭过头,“恕我失陪了——莱约克会好好招待你们剩余的观光行程。”
此话一出,众人还在讶然的时候,胖子就头也不回也折进另一个街角,消失在眼前。
留下泰尔斯等人,默默地停在原地。
“所以,那就是我老大。”
莱约克从方才莫里斯的身世中回过神来,恢复了不好惹的阴沉神色:
“接下来,你们要去哪儿?”
哥洛佛和科恩对视一眼。
“事实上,”泰尔斯望着莫里斯的背影消失的地方,冷哼道:
“我刚刚差点被一个乞讨的小女孩摸走了钱包,还差点被勒索……现在很不爽。”
莱约克一怔。
哥洛佛和科恩同样愕然。
只见泰尔斯转过头,严肃地道:
“所以,下城区里,这些乞讨的小家伙们,最常待在什么地方?”
街道的另一侧。
神色不快的莫里斯匆匆转过一个街角,跟另一个穿着斗篷的人会合。
如果泰尔斯在这里,他也许会认出来,那是他与莫里斯见面时,那个在后者耳边低语的兄弟会手下。
“兰瑟,”莫里斯没有兴趣多话,直接开口叫对方的名字:
“怎么样?”
穿着斗篷的人——兄弟会的情报头子,“无眠之眼”兰瑟·柯比昂放下兜帽,脸上写满了疲倦憔悴。
“泰尔斯王子昨夜在宴会上遭人行刺,”兰瑟淡淡道:
“坊间谣言纷纷,但因为刺客是西荒人,所以谣言的矛头都指向了西荒诸侯,说他们意图不轨。”
莫里斯蹙眉:
“真的?”
兰瑟冷哼:“反正秘科是这么传的。”
“还有呢?”
“闵迪思厅,也就是王子的府邸刚刚被王室卫队带着市政厅查封了,说要严索刺客的线索。”
“所以,他跟你老板不是一伙儿的?”
“是前老板!我不敢肯定。但我知道,有个老朋友回到了秘科,他以前是西荒分部的负责人——西荒可能确实要出大事了。”
莫里斯没有说话,只是陷入沉思。
最终还是兰瑟打破了沉默。
“跟以前那个比起来,这个璨星如何?”
“我不知道,”莫里斯摇摇头,脸上现出不易觉察的迷惑:
“有点像,但又不一样——还是看黑剑的态度吧。”
兰瑟不甚满意:
“你跟他攀谈了大半天,就这么个结论?”
“嘿,你怎么不自己去跟他唠嗑?”
莫里斯不满地反驳:
“你知道那小子滑溜得很,其奸似鬼,每句话都深藏不露,用心险恶吗?”
“所以才要你去嘛,”兰瑟毫无愧疚:
“你自己就是这种人,最熟悉不过了。”
莫里斯一时气结。
但他很快面色微变。
“我记得,几年前,你曾经向我要了个人,是么?”
兰瑟眯起眼:“什么人?”
“六年前,”莫里斯认真地挠着自己的下巴:“一夜战争那天。”
兰瑟双眼一转,随即找到相应的记忆:
“是的,一个小会计,他曾经是管理废屋的人,才干不错,野心不小,为此整死了他的上司,那个废物奎德……”
“不过被我派出王都了,你知道,罗达肯定不想杀他儿子的人成天在自己面前晃……”
莫里斯打断他:
“给他写封信,找找过往的乞儿名单。”
兰瑟皱眉:
“怎么了?”
莫里斯呼出一口气,踢了踢巷口处破烂的墙根,震下一阵石粒。
“记得吗,兰瑟,刚来下城区的时候,我们在这迷宫般的烂街道里吃足了苦头——安东只要走出五十米,就会误入歧途,找不到回黑街的路。”
兰瑟没有说话。
他知道,莫里斯还有下文。
莫里斯眯起眼睛:
“你还记得,为了最快速度搞定下城区,我们最早是找什么人做的向导?”
“乞儿。”
兰瑟毫不停滞地回答:“我们收买了乞儿们。”
“他们最不起眼,又从小走街串巷,最熟悉这儿的路途。”
莫里斯的目光凝固在墙根上。
“对,”胖子重复着对方的话,细细思索:
“他们既不起眼,又从小走街串巷。”
“最熟悉这儿了。”
兰瑟想通了什么,不由瞪大眼睛。
“所以我有个小小的猜测。”
莫里斯抬起头,望着下城区无比复杂的街道,表情深邃:
“想要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