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卧槽,”泰尔斯反应过来,一个激灵,甚至顾不上言语得体,“那这血海深仇,这搞事祸根,你们还留着他干嘛?过年吗?还不赶紧把洛桑——”
泰尔斯的话戛然而止。
等等。
他看着眼神空洞的黎,突然明白过来。
“你们忌惮他。”
泰尔斯想起自己与洛桑二世的相遇,喃喃道。
“面对数千年来最独特、最奇怪的血族个体——不,他甚至不能算血族,”他皱起眉头,“你们戒惧他,更没把握杀死他?”
黎垂下头颅,避开了他的问题:
“上一次的鲁莽处决,就引发这样的灾难,我们损失惨重,各大家族对科里昂怨声载道。”
虽然本来也没拥护到哪里去。
“为了领国的安全,在费德里科少爷的从中说和下,我们与洛桑二世达成了妥协——过程实不足道。”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
把洛桑二世身上的秘密重新梳理了一遍。
于是最后又回到最初的问题:
“很好,那现在怎么解决?”
泰尔斯头疼道:
“难道说天下地下,这世上就没人能制——”
黎再次适时打断他:
“因为他所展现出的可怕力量,我们专门追查了洛桑二世所服下的那枚源血。”
他目光灼灼:
“并最终确认了来源。”
泰尔斯眼前一亮:
“很好,那至少能给点线索——谁的源血?哪个血族?”
黎没有说话。
泰尔斯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想:
“难道——夜翼君王蓝利?”
黎轻声叹息:
“更高。”
泰尔斯愣住了。
“更高?”
等等等等……
这世上,从小到大,在所有人的认知里,还有什么血族比夜翼君王更高,更厉害吗?
月色之下,黎凛然开口:
“他所服下的,并最终转化自己的,是世间第一位长生种,血族元祖——菲利普·科里昂亲王的源血。”
菲利……
谁?
什么第一位?
什么元祖?
“我们猜测,洛桑二世作为极境之身能成功转生,转生之后又如此横生异变,皆出于此——菲利普亲王活在帝国时代,他们凝结源血的方式更为原始粗粝,不像今天吸纳了无数经验的近代血族般熟练循规。”
在泰尔斯懵懂疑惑又难以置信的表情前,黎保持镇定:
“但粗率地说,如今的洛桑二世,他跟我,跟科特琳娜陛下,以及许多家族中的掌权者一样,算是第二代的血族。
“可确切地说,自初代长老们的统治于‘不屈之夜’后彻底终结,洛桑二世就是现存的,除蓝利陛下之外,血脉最接近元祖本人的血族。
“若遵循血族传统与律法,除开消逝已久的菲利普亲王,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位血族——包括蓝利陛下在内——有权借助血缘辈分,以族亲长辈之身命令他、约束他、斥责他。
“遑论终结他。”
废弃哨塔上安静了很久,很久。
“我不懂。”
泰尔斯回过神来,急急追问:
“洛桑二世之前只是区区一个黑帮杀手,他是怎么得到价值万金,甚至属于血族元祖的源血的?他背后——”
“他不肯说,拒不合作——这也是族长们最初想要处决他的导火索。”黎冷冷道。
泰尔斯皱起眉头。
“然而事关重大,关于这枚源血,我们也追查不辍,”黎继续道,“它是从何取材,如何炼制的,我们不得而知。”
“但它是如何流入世人之手的,我们挖出了些许线索,正要与殿下一同参详。”
泰尔斯咽了咽喉咙:“什么线索?”
黎细细地端详着他。
“数十年前,一位权倾西陆的大人物,身受重伤,几近垂死,”血族说得很慢很慢,观察得很细很细,“上天下地,遍求灵丹妙药。”
灵丹妙药……
泰尔斯皱起眉头。
对了,源血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只见黎继续道:
“我们有理由相信,那枚神秘又可怕的固态源血,在众多权势人物们手中历经博弈,多番辗转,最终流落到了圣树王国。”
什么?
泰尔斯眼神一动。
“再由圣精灵们,交给他们在人类世界里最强大的盟友。”
圣树王国最强大的……人类盟友?
泰尔斯愣住了。
“没错,殿下。”
黎再鞠一躬:
“那枚原属菲利普亲王的,足可活死人、肉白骨的珍贵固态源血……”
他冷冷道:
“原是为贵国的王储——米迪尔·璨星准备的。”
————
“这都敢往前追……”
洛桑二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你们什么来头?”
出乎意料,洛桑二世没有看见什么劲装打扮或装备专业的精兵强将。
取而代之的,是一支参差不齐,看上去七拼八凑的队伍。
像群残兵败将。
“我不重要。”追击的队伍中,一位皮甲陈旧的剑士咬着牙上前。
洛桑二世抬起目光。
“但是,泰特·比绍夫,记得吗?他是我的朋友,非常非常好的……朋友,”剑士死死盯着他,“直到你冒充他的名姓,闯进选将会,害他成为整个翡翠城的笑柄。”
就这?
洛桑二世不屑摇头。
朋友的名誉。
这也值得送死?
“他本来就是平民,有了这样的名声和过往,泰特他,他再也当不成骑士了,”剑士强忍悲愤,“你夺走了他的骑士理想。”
洛桑二世沉默了。
骑士,是么。
那这也是为了那个泰特好。
杀手目光森冷:
如果他的理想如此廉价。
且幼稚。
“嘿,杀手!”
另一边,一个肌肉壮实的男人同样上前一步,紧了紧手上的拳套和带刃的拳环。
“塔纳塞、索耿,还有波尔温——死在你手上的三个拳手,记得吗?”
拳手?
洛桑二世皱起眉头。
他发现自己记不清了。
这些日子,除了“工作”,他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锁在室内,只在实在扛不住的时候,才去找——他很不愿意去想——血源,一般挑那些落单的、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家伙。
剩下的事,由怪物负责。
看着他的样子,壮实的男人悲凉一笑。
“你当然不记得了,”男人目光悲愤,“反正拳手的命贱,死了也没人可惜。”
更何况,壮实的男人心想,他们之中,塔纳塞是脑子有病的傻子,打黑拳,只是想给死也不认他的闺女凑嫁妆。
索耿是前科犯,不管是为什么事进去的,出狱之后,这辈子毁了,再也找不到正经工作。
至于波尔温,受父亲拖累,虽然什么都没做,哈,但也跟前科犯没区别。
他们死了,没人记得。
没人在乎。
翡翠城也不在乎。
洛桑二世沉默了几秒,目光转向对方的拳环:“你也是拳手?”
“对,跟古铁雷斯混,”壮实的拳手冷笑一声,“但是现在不干了。”
去tā • mā • de血瓶帮。
拳手心想。
死了这么多拳手,不闻不问。
只会把他们当驴使。
“死的三个人,跟你什么关系?”
拳手冷笑一声,握紧拳环:
“你管我。”
洛桑二世皱起眉头。
“我,我掏,掏粪的,掏粪,”第三个说话的年轻人看上去痴痴傻傻,说话断断续续,还扛着生锈的铁锹,看见洛桑二世的眼神就畏缩退后,“但老爹说了,欠了人的,就要还。”
洛桑二世眯起眼:
“我欠了你的?”
“我欠了罗杰老大的。”
罗杰。
洛桑二世心念一动。
血瓶帮里,那个讲义气的粪工头子。
“但很久以前,罗杰老大的老大欠了我的,”洛桑二世冷笑道,“谁来还我?”
痴傻的年轻人愣了几秒,慌里慌张:
“啊,他欠他,他欠你,我欠他,那我,我,我……”
他把“怎么办”写在脸上,惶恐地计算了一会儿,才畏畏缩缩地下定决心:
“我,我先还他。”
洛桑二世不屑一笑。
“你这德性,你老爹也舍得让你来?”
痴傻者沉默了几秒,委屈低头:“老爹掏粪时死了。”
“罗杰老大出钱埋的。”
洛桑二世的笑容缓缓消失。
另一个方向,一个强壮的女战士,拖着一柄长矛,再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艰难地走上前来。
洛桑二世觉得她有些眼熟。
“多撒蓝跟你打过。”她忍痛开口道,“你比多撒蓝厉害,厉害得多得多得多。”
洛桑二世听不懂她说的话,那似乎是东陆南部的半岛土语,跟通用语隔阂甚多。
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出对方眼里的勃勃战意。
不,不止是战意。
更是决绝。
“但多撒蓝从红土来,背负着全村人的希望。”
女勇士抓紧武器,深吸一口气,说着没人听得懂的家乡话。
对,她是全村人的希望。
多撒蓝必须赚到钱,去还翰布尔总督老爷的债。
多得连村老用尽村里的算筹,都数不清楚的债。
所以多撒蓝不能退后。
不管是进到选将会八强,拿到赏金。
还是干掉这个剑士,拿到赏金。
只要那样……
村里,就不用再把孩子们卖给总督老爷还债了。
“我不认识这胳膊比腿粗的乡下婆子,也听不懂她的土话,”壮实的拳手呸声道,“但是你猜怎么着,我喜欢她。”
洛桑二世环视一圈,看着前前后后包围他的这群“残兵败将”们,看着他们一个个眼里坚毅的眼神,摇了摇头:
“你们会死的。”
许多人都笑了。
他不必重复第二遍。
因为他们已经冲了上来。
义无反顾。
铛!
洛桑二世挡住女勇士的长矛,
场面很混乱,但胜负却很清楚。
他们之中既没有超人一筹的高手,也无像那个马略斯般擅长战阵配合、临场调度的人才,更无一分一毫的配合和默契。
纯粹靠着一腔血勇……
送死而已。
第一个死的,是那个为被他冒充的朋友而来的剑士——他朋友叫什么来着?
砰!
洛桑二世格开痴傻小子的铁锹,无花无巧,反手一剑,就洞穿了剑士脆弱的腹部。
“你那个朋友,不值得。”洛桑二世冷冷道。
剑士意识到了什么,他松开了长剑,眼含热泪。
他无神的双眼呆呆地看着洛桑二世,嘴唇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