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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中行寅的智慧(上)(2 / 2)

他依稀记得卫军驻扎的地方临近牧邑,而廪延则是在漕城附近的一座城野,离牧邑足有五十多里。

董炴看了看天色,有些不可置信。内心无端泛起一丝不安。士卒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没有隐瞒:

“小人不敢。我军于日入十分,大败卫军。卫人一路溃逃至漕城一带。如今已是退入城中,不敢应战。军佐率军在廪延城外驻扎。故而,只得寻了处寒舍与君暂居。”

董炴听罢,沉默不语。他万万没有料到,晋军在击溃自己的三千人马后,竟还向卫军的本阵发起了进攻。如果面前的士卒没有诓骗自己,那么不久前,中行寅的态度便值得深思了。

想到这里,内心愈发的不安起来,董炴望向屋外。

天色渐渐昏沉。成群的乌鸦盘踞在光秃秃的老树上,黑压压的一片。或许是饱食过后,乌鸦显得尤为安静,听不到呱呱的乱叫声。

不远处的那座大帐,此刻亮起了灯火。董炴望着那徐徐明亮的光影,有些不解。

按道理,晋军酣战一日,行军五十里,攻下廪延,此刻士卒疲惫至极,该是入城修整,断不会露宿荒郊。

“不过是击溃了一群乌合之众。有什么可庆贺的?莫不是诸君已经忘了,上将军还困守在朝歌城中?十数万百姓翘首以盼,欲追随吾等北上齐国?”

声音铿锵有力。中行寅望向帐中的诸人,随后背过身子。

“还是说那十万石稻,让诸君觉得此间可安逸度日。却忘了南方的楚蛮随时可兴兵北上,将吾等化作齑粉?”

他望着帐中挂起的地图,长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帐中的将官们则面露羞愧之色,纷纷垂下了脑袋。

中行寅本算不得什么明主。自晋国起,便是唯范吉射马首是瞻。然而,失去了依仗之后,他日日如坐针毡,开始居安思危起来。

些许的沉寂过后,随着中行寅的手指在地图之上来回移动。帐中的诸人又开始低语起来。

“肃静!诸君议一议,下一步该往何处进发?”

一位甲衣染血的中年将官抢先说道:

“末将以为卫人已然丧胆。何不趁其重整兵马之际,一举拿下漕城,将卫军彻底绞杀。如此,我大军北上,一路坦途再无阻碍。”

“卑下以为不妥。大军一日奔袭五十里,士卒多有疲惫,加之粮草辎重匮乏。若冒然强攻漕城而不破,士气受挫,军心不稳。到那时,卫人被困城中,以哀兵之势拼死一搏,而我军疲敝,长此拖延下去,胜负难料。”

被人反驳,那将官冷哼道:

“笑话!何以哀之?哀兵?卫人君侯被擒,他们可曾哀过?”

说着,他向中行寅抱拳道:

“明日破晓,末将愿率百余勇士诈做溃兵混入城中,而后将城门打开,大军可趁势杀入,漕城必破。”

“尚不知漕城虚实,岂可行险?此乃莽夫所为。”

“卫国民寡,自卫文公后,百余年来,可有敢战之士?”

将官一边嘲笑,一边极具挑衅的瞅了与他争执之人一眼。随后,走到那人身旁,拔高声音,冲中行寅说道:

“末将愿立下军令状。一日不破漕城,愿提头来见。”

说罢,还不忘用肩头挤兑一下先前那说话之人。对方虽也穿着战甲,但内里着一身宽大的周服,似乎是个文官小吏。那人也上了年纪,一时不察向后踉跄了两步。这时,便有同僚上前帮扶。

当众被人羞辱,那人倒也不气恼,反而笑道:

“少将军不闻,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

与之相熟的同僚也出来解围道:

“少将军勇冠三军,我中行氏携百姓北上,孰不知前路艰险几何。吾等还需仰仗少将军一路披荆斩棘。望少将军慎行。”

“是啊!左史大人也是一番好意。少将军莫要介怀。”

碍于这位少将军乃中行寅次子的身份,劝诫之人说起话来都比较谨慎。

说白了,在与卫军的博弈当中,他们中行家占尽优势。过去冒险那是为了活命,此刻已然安全,加之对手弱鸡一般的实力,除非脑子进水,正常人是不会选择再次冒险。

诸人心存侥幸。他们打算在卫南保守进攻,全身而退逃亡齐地。可他们口中的少将军,则不然。

“哼!尔等枉为士人。整日将礼义廉耻挂在嘴边,难道忘了何为士吗?”

这话带着极具嘲讽的意味。左史也感受到了对方不善的目光。他作为儒家弟子,不免有种被人当众羞辱的感觉。

此时的儒家仍处于萌芽阶段,并未系统的定义与美化士族阶层。民众对于士的理解也十分的简单。士族享受百姓的尊重,享受特权与顶端资源,当然是要从事高危职业,专门负责打仗。不然,这士农工商的顺序也需要重新再排列一下了。

少将军不怀好意,他早已想好了对策,就等左史怒而接话。谁料,左史欲言又止。站在其身旁的同僚见风向不对,赶紧出来拍起马屁。

“诶!吾等士人自然是执剑为民。一切皆为百姓嘛。少将军体恤百姓远行不易,欲除卫军于漕城以绝后患,卑下敬佩万分。”

帐内诸人都知这位少将军实际并非莽撞之人。今日有意让左史难堪,无非是有意玩弄些小手段,迫使其父中行寅将带兵立功的机会留给他罢了。毕竟,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上位的机会,这位中行家次子又岂会轻易放过?

如今这般针锋相对,为难左史,只因棐林大败。世子素来亲近荀子程。战后,失了一臂,侥幸活着回来。原本中行寅并无废黜之心,但世子战败牵连族人再度转战逃亡。族中抱怨甚重,人心不稳。这时便有族老谏言废立之事。少将军有意打压荀子程,无外乎是想立威,顺便争取带兵的机会,从而得到中行寅与族人的认可。

他的这点小心思,诸人心知肚明,可谁敢公然站队?于是,一群人打起了太极。一边坚持不冒进,一边吹捧少将军的勇武。帐中愈发的嘈杂起来。

眼看这帮没节操的家臣就要把自己的儿子吹上了天。中行寅大怒,身形一转,一只大脚踹上了帅案。木案上的竹简立时哗啦啦的倾泻了一地。

“都给老夫闭嘴!老夫还没死呢。”

中行寅厌恶的瞪了次子一眼。随后,他走向那位说教自己儿子的左史。对方赶忙躬身。中行寅来到左史身侧,扶起对方,看向一众将官说道:

“老夫执掌中行氏二十余年,诸君以为吾可谓贤主乎?”

诸人本以为自家主公准备好好训斥他们一番,于是都噤若寒蝉,一副挨批的模样。没想到,就这么突然冒了出一道送命题,这该如何回答?

何为贤?要有才德。显然,这位大佬基本与才德两字毫无关系。能站在这里的人皆是士卿权贵,也算是文化人了。比起搞不清楚状况就贸然吹捧,倒不如先揣测清楚自家宗主问这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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