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跑,不准停”一名幼小男童,不停地在心底警告自己。他现在已经很累了,气喘吁吁,疲惫不堪,汗水湿了衣襟,但那双瘦小的腿仍是坚持着抬起,放下。
这是一条宽大的官道,从宜安城西门出来,通向更远的西边儿。尚未入夏的日头哪怕远远谈不上毒辣,可如果在一条两边没有绿荫庇护的路上要跑上半个多时辰,绝对是一种折磨,至少对于一个连少年的称不上的男童来说是的。
良久,男童模糊视野里,出现了一堵红墙,顺着红墙看过去,是座大大敞开的门,以及,大门外一队别着刀的黑甲卫兵,男童心里一喜,步子也迈得大了些,这正是他不辞辛苦的目的地。
一名年轻卫兵受上司“上前询问”的示意,迎面走上来,离好远就看到这个踉踉跄跄的小身影,年轻卫兵虽不解其为来意,却也没刻意猜想,只当是谁家孩子走丢了。
二人靠近后,卫兵没来得及张口,男童就已摔在卫兵面前,没有叫疼,更没有哇哇大哭,侧过头枕着手臂,趴在地面不停地喘气,可以看出,真的是累坏了。
若是平时,卫兵定会握住刀柄,神情严肃,冷冷地大吼一声“皇陵重地,来着何人”,只是,面对这样一个狼狈的孩童,任谁都提不起抖擞威风的兴致,指不定会被共事的兄弟们怎么个耻笑。。
卫兵低头讪笑道:“小子,怎么回事?是遭贼了还是遇鬼了?”
遭贼是玩笑话,且不说东边儿六里外就是皇城宜安,就是自己这守皇陵的几十号人,也是实打实的手捏真刀真枪,更何况,真遭贼了,男童这没卫兵腿高的身板,哪儿跑的了?
至于遇鬼,就不一定是玩笑话了。皇城西郊,不仅是有这皇陵,附近更是有几多“沾龙气儿”的陵墓,离远点,还有乱葬岗。西郊发生的鬼怪异事,多不胜数,市坊之间,年年都有新传闻。要谁家孩童不听话,说上两个西郊鬼怪吓上一吓,保管不哭不闹。
男童吃力地翻过身来,仍是张大了嘴喘气,没法第一时间回话,小腿肉眼可见的颤抖,额头边上多了一块儿刚摔出的淤青,汗水从两侧流到脑后,再流到地面,侵入泥土。
“我,,,我来,,,家里出了大事,我来找我爷爷,他,,他就在里面,,,”男童气息紊乱,却声音清脆,入耳清晰,说话时,睁大眼看着卫兵,伸手指向了大门内。
卫兵转头看向门口自己的上司,一名三十来岁的年轻校尉,身上的铠甲同为黑色却明显更为厚重,也更为精致,身后更有一袭披风,腰上挂的也不是禁卫军统一制式的黑鞘云头刀,而是一柄长剑。
无需卫兵重复,校尉自然听见了男童所言,疑惑地皱皱眉头,镇守皇陵的几十名卫兵里,年龄最大的也就四十来岁,据他所知没有任何一个有这么大的孙子。
手指在剑柄上有节奏的敲打,校尉略做考虑后,下布命令道:“去问问里面的季先生,看他怎么说”
卫兵拱手答了声“是”,而后小跑进入门内。
不一会儿,进门的卫兵又跑了回来,身后还带了个老人。
那卫兵指着仍躺在地上的男童调笑道:“季老头,快看看那是不是你孙子?看样子多半从城里跑到这儿来的”
校尉冲无礼的卫兵打了个眼色,卫兵立马垂下头,悻悻然退到一边,心里却不以为然,季老头只是皇陵里的仆人,平日里的相互之间相处可没少说些混账话。
男童听见门口话语,颤巍巍地站立起来,神情紧张地看向门口老人,粗布灰衣,不常打理的灰发白须,估摸着怕是有六七十岁了,身形虽瘦,却背不驼,腰不弯,站得挺拔,精神头倒像四五十岁的汉子,面色肃穆,好像心情有些哀伤。
与此同时,门口的老人也打量着男童。那刚站起身来的男童真不可谓不狼狈,半歪着的发束不仅缭乱,还染了泥尘,脸上淤青黄土混在一起,像是刚挨了打的小乞丐,身上穿着看得出质地上好的绸子,外袍由于厚重,已在来途中扔在路上,入眼只剩下不体面的里衣,也脏污不堪。
四目相对,一小一老,一个企盼伴着忐忑,一个沉重中含疑惑。
老者终是摇摇头,转身离去。
“等一下”
老者一脚已跨进门内时,男童慌乱地喊出这几个字。
性命攸关,对男童而言,自己的命能不能保得住,就全在于那老人会不会点头,自己能不能进入那扇大门,男童很明白这一点。来之前母亲很明确地说过,无论如何,不惜一切,一定要让那个老人点头。
不惜一切?自己身上一无所有。
见白发老人转头望过来,男童深吸一口气,一把扯下头上束发的发带,头发立即散落在肩头,自己有的,也就这个稍有重量的身份,而这个身份,拥有着极其高贵的尊严。
“我叫齐玉池,是李玉惜的儿子”
发带随手扔在一旁,男童将双手举过头顶,膝盖弯曲,直至跪在地上
“是麦先生为我取的名字”
而后,头叩在地上,同时双手手掌也缓缓下坠直至贴于地面。
门口的白发老人微眯着眼,好像要看个仔细,而后做出若有所思的模样,嘴角微微一扯,似乎在笑,有些讥讽,也有些缅怀,又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名叫齐玉池的男童,稍稍抬起头来,见到的是老人踏入皇陵的背影,一颗心如坠冰窟。
日头很大,后背照的热烫。齐玉池鼻头变得酸楚,眼眶也开始湿热。那个转身,所拒绝的,不仅仅是自己,流纹院里,十几条人命都会随之无法挽回,最重要的是母亲,就连母亲也无法幸免于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