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父亲的棺木被盖上盖子,沉入深坑。那不是什么好木头,薄得一敲就碎。父亲生平两袖清风,到头来什么也没给家人留下。母亲一手拉着思琰,一手拉着自己,将两人同时拢入怀中。唢呐声和风中哗啦啦的纸钱声淹没了母亲的呜咽。
原来那个时候的母亲是在哭吗?她抬起脸的时候,分明面无表情,霜月君也记得清楚,她的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什么水渍。但如今回想起来,自己的肩上确乎有一片潮湿。
母亲那时候竟这样高吗?还是说那时的自己实在太过年幼呢?而且那时候,就已经有白色爬上她的长发吗?
那时的她无法感觉到太多悲伤,年龄限制了她对这一切的理解。直到时间慢慢过去,生活里彻底缺少了一个人的影子,她才被那种悲怆缓缓地淹没。对兄长和母亲来说,这画面的确是具有冲击性的一刻,但那之后的生活还要继续。对她而言,这缅怀是如此漫长,令她每一年都愈发清晰地察觉到当时被自己忽略的痛苦。
而那时的她只有恐惧——对身边大人们反常的表现、对自己没听过的刺耳的声音、对满眼只被单调的白色占据的恐惧。
霜月君以为,日后的悲伤已经完全掩盖甚至取代了那时莫名的无措。但此刻,这种被遗忘的情感完全苏醒,她再度真切地感受到年幼的自己在那一天的恐惧。
然后是……更多人的死亡。
倒在血泊中的大师姐,胸口被利刃干脆地贯穿。她熟悉的绿色衣服像衬托花的叶,即便沾染污泥也无人在意。比起火红,是那样卑微。
半张面容烧伤的女人,身体被一支法力的光箭贯穿,胸口有火花点缀的空洞扩散。她确乎是一心求死,才会以身犯险,义无反顾地挡在自己面前吧。
同样怀着这般心情死去的,还有一个小小的丫鬟。她死在自己敬爱的少爷的尸体手中,但同时也是为了他们,为了他们所有人。
还有像她一样可爱漂亮的小女孩——木棉花的妖怪,在沼泽的烈焰中灼灼燃烧。她也是为他们所有人死去的吗?她甚至不曾挣扎过。
而关于思琰的死,她是不曾亲眼见过的,就连下葬时她都不曾参与。但她确乎是梦到过这样可怕的场景……简朴的屋子,满地的鲜血。即便是梦,也不被放过。
许多人的死,无数人的死,都在她的面前一一闪过。更多的是她成为六道无常后,试图极尽所能地拯救却以失败告终的死去生命。有人,也有妖怪;有些她淡忘了,有些还记得清晰。这些旧账被一一翻阅,在她面前不断闪现,她本人也不断地亲身参与这些绝望的时刻。
是了,她感到恐惧。
并非为死亡本身——而是为自己的无能。这种无能,今后还会葬送多少原本可以被救赎的生命?她不知道,没有足够的工夫让她想明白。
最后的画面,是一只怪异的、双头的蛇。
而她的手中出现了一柄不久前丢失的胁差。
蛇看着她,她看着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