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正康万万没想到,这事情会被玉歆知晓,脸色反复几次变化,显得十分难看。
他本来已经放弃了,打算跟着一个朋友去江安府寻了机会东山再起,好报复那殷家大公子,几日后便启程。可一知晓这铺子是被玉歆买去的,心里那股被他压下去的火又烧了起来。
……无论如何,这是他严家的产业,他严家世世代代苦心经营就换回来这么一个铺子,不能在他手上丢了。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平白拿回这铺子,也知道玉歆跟他断了父女关系就是与严家再无干系,可他就是吊着一口不服输的劲儿,要拼上这一把。
所以,他一路造势,闹到这儿就是想仗着流言蜚语的便利,从玉歆口中谈下这铺子。
来之前,他跟友人谈过,对方愿意先借他些银两周转,如果能从玉歆手底盘回这铺子,他未必要像丧家犬一样逃去江安。
他殷家大公子再能耐,也不能不讲法理地在商邑一手遮天,他就不信自己在商邑抬不起头。
说到底,他依然觉得,他是玉歆血脉相连的父亲,玉歆再不孝,也不会把他逼上死路。
她不就是恨他辜负了她娘亲,他认错,赎罪,低头,她总不会不顾父女亲情,这有悖伦常。
可眼下情况却跟他想得不大一样。
玉歆决绝至此,不肯给他一步退路,甚至……
她知晓了当年自己的恶行。
严正康自认万万不可能承认,忙道:“玉歆是听何人乱嚼口舌,这铺子跟你娘亲故居可没半点联系!别叫有心人挑唆了我们的关系。父亲知道错了,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娘亲——”
玉歆打断他:“严正康,我跟你不再是父女,那日签下契书的时候你不是痛快得很?”
“要不是被骗我哪会做那种蠢事?你我血脉相连,玉歆,你不要妄听他人挑拨。这些年来,严氏那妒妇蒙蔽了我的视听,让我忽略了你,父亲向你认错。”
人群受他情绪煽动,议论道:“原来如此……这严老板竟是被骗的吗?”
“七尺男儿肯低头向女儿认错,也算是能屈能伸了。”
“无论如何,父女便是父女,这女子说不认就不认,实在是不孝。”
严正康心里得意得很,只要这铺子在玉歆手里落得个坏名声,他就能趁隙把铺子讨要回来,哪怕不行,也能让玉歆经营不下去,出他一口恶气。
玉歆冷冷听着左右议论,这些流言蜚语迟早要发作出来,她要的就是散播出去,以另外一个版本。
“被骗?”一旁马车,有人掀帘而出,正是商邑的青天老爷——冯恩冯知府。
严正康见状,大惊失色。
冯恩今日一身轻便行头,乘着的也非府衙马车,他在马车里看向严正康,道:“那日除这位夫人户籍时,严老板一直催促得紧,哪里像是被骗?”
严正康:“这……”
冯知府道:“是严老板不要这女儿在先,怎么现在又来要她行孝道,认回这父女关系。”
他面容冷肃,宛如执法不阿的判官:“那日,我同你说过,人生天地间,亲伦不可断,劝你三思后行。可你不听不顾,毫不留情地撇弃女儿。怎么现在又求着要寻回这段关系?这天底下可没见过这般不讲道理的父亲。”
面对知府这番问诘,严正康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玉歆正欲给冯知府行李,冯恩抬手道:“免礼,我今日休沐,未着官服,只是出来说几句公道话。还有这街巷,十八年前翻新重修,左右变化甚大,这里,十八年前名叫平宁路,是不是这位夫人口中的铺子,常年居住在此的人应当十分熟悉,本官便不多置喙了。”
就在这时,有个上了年岁的老者道:“是、是了……平宁路的吴家香坊,左右邻里都知道,吴氏夫妻调的香最适合凝神静气,我老婆子当年睡不着觉,便是熏了吴氏的香才有所好转。”
“我家中也买过,吴氏香料,价格也公道。”
“他家那一对儿女,可爱得很呢!我还记得,那丫头小小年纪就在店堂里跑动跑西,想帮爹娘的忙嘞!”
“说起来,我还记得当时严家铺子刚开的时候,那凝神香的味道和吴家的像极了。我还以为是结亲的关系,可怎么也寻不到吴家铺子,只剩下严家的香料铺,现在想来,那香料的方子恐怕也……”
议论纷纷倒转。
严正康被指指点点,抬不起头。
他再怎么解释都很乏力,反倒给自己惹了一身腥。
早知如此,便不来了!他哪里想得到竟然能碰见青天老爷,还站在玉歆一边,替玉歆说话,坐实了他不仁不义在先!这让他如何抬得起头,又如何反驳!
严正康见状,只好灰溜溜地欲走,他知道,今日事情一出,他在商邑彻底待不下去了。
在走之前,他却是心有不甘,瞪着玉歆道:“以色侍人,必不长久!不要以为自己傍上殷家就一世安稳!走着瞧吧!”
说罢,严正康甩袖离开。
玉歆叫住他:“等等——”
严正康脚步顿住。
玉歆道:“这铺子是我拿娘亲给我筹备的嫁妆买下来的,用的是我们母女两人的积蓄。”
“严正康,”玉歆平静道,“我娘回家了,磊磊落落地回了属于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