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破旧,能看出修行清苦,被他拨弄在指间的佛珠表面光滑,可见被无数次诵持佛经的同时抚过。
和尚法号“行苦”,是个一心向佛的苦行僧。
玉歆得知,他打小被方丈捡到,一直生活在天元寺,从未想过点滴红尘,满身满心全都贡献给了佛祖。
这样一个和尚,理当不会撒谎,也该对得起心中的一颗禅心。
玉歆关切地说:“小师傅,今日是我惊吓到了你,我向你道歉。”
和尚诵经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双眼湿漉漉地看向玉歆,苍白的嘴唇颤抖,最终紧紧闭合着摇了摇头。
玉歆将江平怡的事情一点一滴地告诉和尚,和尚听到一半便又闭上眼重新诵持阿弥陀佛,拨弄佛珠的手指颤抖,到最后,竟是不小心扯断了串联佛珠的线,数十个佛珠在眼前蹦跳,像极了他躁乱的心绪。
他痛喝一声:“别再说了!”
玉歆:“……”
玉歆心想,这和尚果然知道。
和尚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念诵:“阿弥陀佛……”
玉歆问道:“小师傅,你果然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对吗?”
和尚闭口不答。
玉歆道:“佛有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师傅,切莫隐瞒。”
和尚面色更为痛苦,他紧闭着眼用力摇头。
玉歆声音陡然变厉,像是供奉的怒目金刚,她说道:“小师傅如今隐瞒的真相,在他人那里却是阿鼻地狱!你今日缄口不言,将害得一个女子堕入苦海!你现在行的是恶,积的是罪因,之后每一日每一夜,你都将反反复复地被梦魇缠绕!”
“小师傅!这便是你求的佛吗?从你决心蒙蔽视听,掩埋真相开始,你的佛还能听见你的声音吗?!”
女子厉声,声声入耳,行苦眼前又扑满青面獠牙食人的恶鬼,那恶鬼变成男人狰狞的面目,又变成女子妩媚的妖娆,在他眼前反复不休,撕扯着他的皮肤,啃食他的骨头。
他痛苦地捂住脸,蜷缩着跪在地上:“别说了……别说了……我也不想、我也不想的啊……”
佛珠滚落在他身旁,他嚎啕大哭。
玉歆站在他旁边,拈起木鱼轻敲了一下,她敲响三声,诵持了一句“阿弥陀佛”。
半晌,和尚情绪缓和过来,他哭得几乎断过气去,藏了天大的委屈和冤枉,抽抽噎噎地说:“那天、那天傍晚,我挑水回来,听、听见有个书生在和一个男人密谋商议着要谋财害命。他说会把人引到僻静处,再让那、那个男人把他们杀了。我当时害怕极了,想赶紧回去把这件事情告诉方丈,一不小心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他打了个冷颤,事到如今回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
和尚抹了一把鼻子,道:“那个男人一路追过来,想要杀我灭口,书生却说不用,已经杀了两个商贩再杀死一个不相干的和尚会引起注意,他说他有办法封住我的口……他、他……”
他靠坐在墙角,浑身战栗地说:“他寻了个女人,强迫我,和她……和她……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在上,弟子不是有意犯戒的,弟子不是……观、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弟子、弟子……”
玉歆听明白他所遭受的事情,恐怕是于宏为了堵住他的嘴,让他破了色戒,以此为要挟。
玉歆摇了摇头,道:“小师傅,你也说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曾识得一个酒肉僧,说过一句话‘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你心中有佛,佛域自然无疆。”
和尚瞪了瞪眼睛,似乎一时之间不能消化掉这句话,但他嘴唇蠕动着,反反复复地琢磨这句话的含义。
玉歆一双柳眉紧紧皱在一起,进一步问道:“若是让那书生站在你的面前,你还能认出他吗?”
“认得出……”和尚咬牙道,“他化成灰我都认得他,他毁了我的修行……!他威胁我,若是将这件事情说出去,便将我破了色戒一事告知方丈,此事一度成我心魔,但、今日得施主点悟,我才明白,真正萦绕在我心头的是我执,是我惘。”
和尚盘爬起来,席地盘坐,双手合十道:“小僧愿作证,替那位女施主找回一个公道。”
玉歆感激地说:“多谢施主。”
下山去时,因得了应承,玉歆心情大好,殷珏看她欢喜模样也忍不住眼角带笑。
“你这脸上,总算拨开云雾了。”
“多亏凤棠帮我,”玉歆笑着坐近了一点,“最近这几件事都幸亏有凤棠,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之前总觉得,自己占据了一点……”她指了指天,道,“天人之利,就能在商邑开拓一片疆土,实际并没有那么容易。还好有凤棠帮我。”
殷珏摇了摇头:“是你聪慧,我只是同你说了几句话,之后如何决断,成功与否还是你来推动的。”
玉歆被他这番话哄得飘飘然,她笑了笑,道:“能跟你定下盟约,真好。”
殷珏抬眼看她。
玉歆笑着看他,眸里星点泛光:“能跟你做朋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