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珏这突如其来的厉病像是陡然刮起的风雨,又急又烈。
炭盆里发出滚烫的燃烧声,屋子里热烘烘的,已经把空气都蒸腾得扭曲了起来。
可殷珏一张脸惨白无色,玉歆拿丝帕擦拭着他额上的虚汗,触碰到的皮肤冰冷刺骨。
她看着两个老大夫在旁边忙进忙出,时而灌汤时而放血,只怕殷珏会再也醒不过来。
他痛苦地皱紧眉头,昏迷中仍是折磨不断,身体因寒冷而不住颤抖,再多的被子和炭火都没办法温暖他的身躯。
玉歆忍不住去握他的手,立马被用力地攥紧了,那只手紧紧地抓着她,凸起的骨节惨白瘦削,像垂在屋檐之下寒冷锐利的冰柱,抖落了扎人的冰碴。
她不敢说话,怕影响了大夫,反握住殷珏的手,不断在心里对殷珏说:“别怕,凤棠,你一定要撑下去。”
殷珏毫无血色的嘴唇嗫嚅着,从细微抖动的唇缝间钻出颤抖的声音:“那……啊……”
玉歆渐渐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娘……娘亲……”
玉歆怔怔地看着殷珏。
殷珏痛楚地喃喃:“娘、亲……孩儿害怕……”
“孩儿好疼……”
玉歆的唇骤然抿得死紧,她用力地收紧手,让殷珏死死地抓着自己,好似抓住了虚晃在他梦境里的影子,扑腾在漆黑山野间的一点萤火,纵使夜幕四合,他亦能找到归家的路。
有灯为引。
……
两个时辰后,殷珏呼吸渐渐稳定下来,玉歆守在一旁,手指被攥得生疼,都好似不是自己的了。
趁着殷珏睡熟了,她把手抽出来,一边活动着手指,一边和大夫出门去,低声问道:“他怎么样啦?”
“稳定下来了,”老大夫满脸疲惫,额头密密麻麻都是汗水,“最近需要静养,开几贴药吃些日子便好。”
玉歆“哎”了一声,又问道:“凤棠这病,治不好吗?”
老大夫为难地看着玉歆,道:“经年累月积下来的,老夫学艺不精,实在是寻不到根治的法子。”
另外一个大夫又道:“如今只能静养,大公子应少些思虑,切忌情绪起伏,大喜大悲都会牵动病情。”
“我知道了。”玉歆答过谢后,送两位大夫出门。
阿蓼跟在玉歆身后,见玉歆思虑重重,宽慰道:“大夫人今日辛苦了,我备了热水,洗个澡休息吧。”
玉歆走神,没听清阿蓼说什么,只听见她似乎在跟自己说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问道:“什么?”
阿蓼叹了口气,道:“大夫人,早点休息吧。”
“我睡不着,”玉歆沉沉地吁出一口气,问阿蓼道,“也许我不该多问,可我忍不住,阿蓼,凤棠的娘亲是因什么去的?”
阿蓼支支吾吾没说话,在玉歆的凝望下,见避不开,才道:“夫人还在世的,只是……这事儿在殷府是不能提及的事情,恕阿蓼不能多说。”
玉歆:“……”
她万万没想到殷珏的娘亲还在世,可成亲那日奉茶,她并不在场,府内也没人提起过。
“对不起,”玉歆忙道歉,“我不知道她还在。”
阿蓼摇了摇头:“是我忘了提醒大夫人,老祖宗交代过我们下人,府里只有一位夫人,就是您。”
玉歆不知道该怎么应声,便错开目光,继续往前走,月光冷淡,院子里透着夜晚的寒凉,她心里撞进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厉鬼,让她思绪难以安定下来。
……
殷珏感觉自己的意识沉入了一滩厚重的泥潭,他的四肢陷入烂泥,越是挣扎越是往里陷落。
他宛如又回到了那个僻静的小院。
满院凋敝,一片狼藉,下人们被遣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忠仆不计较得失地留在殷府。
他跪在边缘锋利的瓷器上,背上皮开肉绽,伤痕累累,目光空洞地望着地面上混杂着灰尘的桂花糕。
女人疯狂地喊着:“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不去死!”
回来的路上,往日巴结着殷家的少年郎们嬉笑着往他身上丢去泥巴,哄闹着说他如今活得不如一个乞丐,是个病歪骨、丧门星、贱骨头……树上的红梅被冷风吹落,似乎开始下雪了,他穿得单薄,冷得浑身颤抖,紧紧怀抱着手里的东西,从奚落和恶语中面无表情地走过。
他可以失了殷家公子的颜面和风度,也不在乎这些污言秽语。
他只想着,娘亲喜欢桂和芳的桂花糕,他得趁热给她带回去。
可她为什么不要呢?
他又仿佛回到那个黑夜狂奔的密林,风声呼啸,巨大的阴云遮蔽着惨淡的光芒。
他抱着男人栽倒下来的身躯,全力撑住他的身体,哭着求他别死,让他活下去。
温热的掌心抚摸着他的脸颊。
“别哭,凤棠。”
“你是殷家的男子汉。”
“你要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