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歆静默地站在门口,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讽刺,像是戏台上浓墨重彩的小丑,涂抹着惹人发笑的荒唐面具。
方才与江平怡闲聊时提及的心情,让她越发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她甚至想到,如果有可能,她会向殷珏表白心迹,也许两人不能走到最后,但她不会让这段感情无疾而终,留有遗憾。
现下看来,不过是叫那一束温情揉了眼,这世间万事万物哪能抵得过他大公子抬眼轻笑,温柔细致也好,春风化雨也罢,最终都化作了哄人入瞉,青面獠牙的厉鬼。
啖食人心。
也怪她,纵以为见识过人情冷暖,世间百态,辨得清心肠好坏,却这般毫无保留地对殷珏袒露心怀,以为两人撇去一层利息干系,好歹可以成为好友,纵使不交心,也该能勉强维系着表面的情谊。
可在殷珏看来,她区区一介女子,庶女出身,连爹娘的宠和疼都没有,又怎配得上入他殷家大公子的眼?
原是她不知不觉,入了大公子的樊笼。
是她多想了。
只是心里这酸酸胀胀的情绪让玉歆难过得很,眼眶酸涩,被锥心痛楚拧着,她推开房门的手握紧,最后仍是在里面仍未止息的锥心言语中推开了那一扇雕花木门。
吱呀声轻响,散去了所有的声音。
殷珏漫不经心地看过来,在看到玉歆的时候,神色怔忡,转瞬间他就明白过来,却毫无表态,又扬起那伪作出来的完美笑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柔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一旁的宋思辨是儒生打扮,瞧不出富贵身份,脸上浮现七分尴尬,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咳。”
玉歆冷冷道:“不是大公子唤我过来的吗?”
殷珏疑惑地看着她:“我没有唤你。”
他也不问玉歆听去了多少,仍旧像平时那般自然地岔开话题:“送给你的杨梅吃过了吗?”
玉歆点了点头。
殷珏笑着问:“甜吗?”
玉歆摇头:“酸的。”
她看着殷珏,眼底有恨也有怨,但殷珏眼神太过澄澈干净,让人挑不出一点不纯粹的地方,她闭了闭眼,深沉地长出一口气,她再次看向殷珏:“大公子的盛情,我不敢领。既然你没唤我,我就不打扰你和宋公子闲聊了。”
“嗯。”殷珏仍是笑着,“去吧。”
玉歆作揖,道别,走到门口,脚步停了下来,她偏过头,对殷珏道:“若得了空,我想和大公子聊聊。”
殷珏颔首:“好。”
玉歆走后,宋思辨看着殷珏脸上的笑容,重重叹了口气,他疑惑道:“怎么回事?谁把她叫过来的?不知道她听去了多少。”
殷珏沉默不语,只看着玉歆离开的方向。
宋思辨瞧他神色不对,担忧地问:“凤棠,你还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殷珏淡淡道。
“哪个下人如此糊涂!”
殷珏没应这话,扯了他们之前还未说完的话:“采买一事,你需得放在心上。如今商邑囤积了大量天蚕丝的只有五家,加钱收购也可,务必不能让周成笑抢了先。”
宋思辨仔细看殷珏神色,他打小相貌就好,生得跟个瓷人一样,小时候见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是站在菩萨身边的金童,柔依那眼高于顶的性子在他面前都收敛了起来,满门心思都在他的身上。
可这漂亮的模样是他的面具,他太会利用自己皮相上的优势,人人都以为大公子温和、柔软,病弱的身子骨让人对他生出无限怜惜,怕他折了,咳一下都令人揪心。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殷珏心底藏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黑渊,没人能探知到最深处是否能存一丝微弱的光。
殷珏见宋思辨不说话,歪了歪头,神色带着令人不起防备的天真:“怎么了?”
宋思辨张口欲言,还是只能沉沉地长叹口气,道:“好了,这事儿我会放在心上。”
送走宋思辨,殷珏从软塌上坐起来,他枯坐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叫来行舟。
行舟乖巧地候在一旁。
殷珏道:“行舟,晚膳布置在房里,你去跟……”他顿了顿,嗓音沙哑了一瞬,“跟夫人说,晚间我有空。”
“哎!”行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准备照话去做,他见殷珏伸手过来,忙去接常年被殷珏捧在手中取暖的汤婆子。
殷珏道:“冷了些。”
行舟接的时候,瞥见殷珏白皙的手指被烫得一片通红,他“呀”地叫了一声,“大公子你的手指——”
殷珏神色恍然,这才后知后觉,他抿了抿唇,看着手指尖被烫出的水泡和用力握紧而留下的红痕。
过了好久才说。
“无事。”
他垂下眼,喃喃道:“无事。”
……
玉歆在房间里枯坐了很久,她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应该是悲伤的,她应该痛哭一场,或者大骂殷珏的心狠和算计,但她就像是一壶没有烧开的水,在濒临沸点的时刻反复折腾,折腾得她没有力气再有任何的情绪表达。
她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每想到殷珏的事情都在下意识地逃避思考。
她不想去想殷珏为什么这样做,无论答案是哪种她都不想知道,也不会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