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间凉了灯,下人把菜肴布置了起来,门外传来阿蓼的轻呼。
“夫人,大公子来了。”
玉歆才从浑浑噩噩里回过神,她掬水洗了一把脸,鬓边发丝还湿漉漉的,她婉拒了阿蓼的伺候,从帘帐后走出去,一眼就看到坐着轮椅被行舟进来的殷珏。
他换了一身衣裳,素缎白袍,模样还是那样好,素净的脸上有些难得的红晕,竟是气色不错的样子。
玉歆心里更是难过,又添了一把火,她绷紧嘴角,生怕丢人的不甘从唇缝中溜出来,她不想像是个被抛弃的怨妇一般在殷珏面前撒泼。
他们悄无声息地吃着饭,阿蓼和行舟都瞧出了与往日的不同,担忧地对视一眼。
一餐用完,玉歆放下筷子,笔直地看向殷珏:“大公子可用好饭了?”
“好了。”殷珏也搁下筷子,叫人收拾残羹时,见玉歆站了起来,又转身回了里间。
片刻,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走了出来,拉过殷珏旁边的椅子坐下,殷珏低头,看到她掌心躺着一个小小的瓷瓶。
玉歆没看他,只低着头:“给你上药。”
殷珏喉结滚动了下,他伸出手,将烫红一片起着水泡的手指递过去。
他垂眸看眼前女子,她身段娇小,自己张开双臂就能把她拥在怀里,可这样娇小脆弱的人,却在他被梦魇缠绕的时候把他扯离了黑暗,也在周成笑面前紧紧握着簪子,为了他拼命。
此刻,她皱紧眉头,眼尾是红的,殷珏想去抚摸她的眼角,却忍住了。
他屏退了众人。
温凉的药膏涂抹在手指上,随着那柔软的触感抚平了伤口,玉歆的声音响起:“大公子,柳公子与宋姑娘要成婚的消息,是你让阿蓼告诉我的吗?”
殷珏没想到,这笔账会从这里算起,他心里有些酸涩,好似喝了一口陈年老醋,眉峰也陡然犀利起来。
“你那时喜欢不期,不这样,你会怀有痴念,不愿甘心嫁我。”
“好。”
玉歆又问道:“舅舅不知道严家在千金里那铺子就是昔年故居,也是你做的手脚吗?”
“是,若是被他知道,他定然会不顾一切地买下,落不到你的手中,也就勾不起你的念想。”
“好。”
玉歆再问:“坊市里传我劣名,激起严正康去铺子里寻我,你可有推波助澜?”
殷珏沉默片刻,道:“若是得来容易,你怎么会把那铺子放在心上,之后才会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玉歆讥讽地笑了一下,复问道:“我在商邑遍寻不到合适的香料师傅,最终寻到妓馆那里,也是你的手笔?”
“前者是,后者不是,”殷珏摇了摇头,眼神平静地说,“得知你打算开香料店后,我一想到那日赠予我的,带了薄荷的香料便知道你要做什么。你从徐老板那里买回了一些打丝绸之路带回来的香料,我也一样要了一份,寻了些有资历又胆大敢试的调香师傅,调制出了一些香料。”
他顿了顿,迎视玉歆望过来的目光:“待日后,你走投无路,寻不到你满意的,我会向你推荐最合适的那位。”
“这是你给我的甜头,”玉歆轻笑,“可我永远也用不到他们。”
殷珏面无表情地点头:“我没料到你会在窈窕馆找到你心仪的调香师。”
“大公子也不是事事都能预料得到。”
玉歆截断这个问题,顺着问了下一个:“徐如是徐姑娘是被你包下的吗?你不想让我见她。”
“是,我希望你能来寻我,依赖我,我会帮助你,”殷珏道,“此外,还有对付周成笑的用意,让他知道自己在商邑并非无所不能,我在报他当众羞辱我之仇。”
“一箭双雕,大公子好计谋。”
玉歆又轻声“道”了好,继续问道:“你指引我去八方来客寻钱二爷翻于宏的旧账,却刻意瞒下我们的关系,是故意要给我去寻你是吗?而且,前因后果你早就弄明白了,对吗?”
“是,”殷珏又是颔首,他说,“二哥给我看过于宏的账,我知晓是怎么回事。那日也出了意外,不期帮了你,不然你会回头问我,我会出面帮你解决,让你欠我一个人情。”
玉歆越听越觉得心里冰冷,殷珏心思太深了,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谋划到了数步之后。
“你是个不善于亏欠别人人情的人,一旦对人产生依赖就是你全然信任和托付自己的时候,人能相信的应该只有自己,玉歆。”
“做到大公子这个地步,还能算人吗?”玉歆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殷珏沉默,笑了一下:“嗯,你说得对。”
玉歆抿了抿唇,她咽下喉间淤塞的哽咽,问道:“那平怡父母的人命案件呢?”
玉歆眼底压不住浮现上来的怒意:“你把她也牵连进来了吗?”
殷珏淡淡地看着玉歆,眼神凉薄,他没回答这个问题。
玉歆见他沉默,抬高了声音问:“行苦的死,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吗?人命,也是你的筹码吗?”
殷珏眼神闪烁了一下,他腑内一股寒凉,不知道哪儿旋起了冷风贯穿了他的衣袍,他冷彻骨髓,胸口一股股地发胀。
“嗯,”良久,殷珏艰涩地回道,“那日,我们在半山腰碰见了周成笑,你记不记得他身边跟了一个男人。”
“……记得。”
“那人便是与于宏合谋杀死了江平怡父母的匪寇,陈元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