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歆没料到,殷珏知晓的居然这么多,他那日就知道陈元飞的存在,却没有通知寺庙里的和尚小心防备。
他知道陈元飞是上山杀行苦的,却毫无动作,让行苦死在那里——
玉歆身体发颤,她害怕这样的殷珏,玩弄人心的权柄,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自私又冰冷的人。
“我怎么会……”玉歆低喃,绝望地看着殷珏,“喜欢这样的人呢?”
殷珏脸上的笑容倏然变得僵硬,他长睫轻颤,阖上双眼,片刻又轻轻撩起眼皮,淡笑着看玉歆:“玉歆,你现在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其实我并不想把你逼入绝境,我只是想告诉你,剪除你的羽翼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我说了,我会尽力帮你和老祖宗遮掩,”玉歆说,“可你不信。”
殷珏道:“你与寻常女子有很大不同,你不会安于后宅,如果他日,你的事业与我要求你所做的事情产生冲突,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而我,”阴影打在他的脸上,像是一道赫然劈开的沟壑,深邃恐怖,“不会允许任何无法控制的事情发生。”
他知道这些话不该和玉歆解释,她就应该是个乖巧的傀儡,宛如戏台上的提线木偶,他应该不在意她的任何想法,可他不受控制地继续说着。
“我不相信任何的许诺,就像是于宏呈送到公堂上的白纸黑字,请个所谓德高望重的笔墨先生就可以指鹿为马。契约从不牢靠,只有从心底掐灭所有背叛的火苗才有可能掌控一切。对你来说,让你明白高山险阻,不可撼动,比褫夺你的一切更令你畏惧。”
“大公子真的这样看我吗?”玉歆心里已经不再对殷珏抱有任何的期望,她目光冰冷地看着殷珏的神色,轻声问道,“你认为我害怕的是不可逾越的困难与险阻吗?”
殷珏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容,他点了点头。
玉歆眉目舒展,她站起来,对殷珏盈盈一福,道:“大公子慧眼,任何人都无法逃脱大公子的枷锁,怕是连地府锁人魂魄的黑白无常都没有大公子这精准拿捏他人弱点的本事。我十分佩服。”
她说话已经忍不住夹带了枪棒。
殷珏叹了口气,道:“玉歆,我本意不想和你闹得这样僵,老祖宗那般聪慧,会瞧出端倪。”
“那真是太遗憾了。”玉歆冷冷道。
两人都沉默下来,房间内烛火闪烁,灯花炸开一点刺眼的光,发出清脆的毕剥声响。
殷珏声音变得轻柔,宛如两人之间不曾有过任何的龃龉,他也不曾做过这些引玉歆入笼的事情:“江平怡的事情已经陷入了僵局,你很聪慧,提点她去找更多的笔墨先生去证明遗言是伪造的,但无法解除他们的婚事。”
“你知道我跟平怡说了什么?”玉歆骤然明白过来,“是我太傻了,阿蓼是你的人。”
殷珏点了点头。
“出路全在你那,”玉歆垂眼看着殷珏,“大公子好本事。”
“先坐吧,”殷珏目光淡淡地看着桌面上暖橘色的纹路,他说道,“我还有些话要和你说。”
玉歆不情愿,但还是坐了下来:“大公子还要说什么?”
殷珏道:“这件事的转机的确在我手中,其一是有关陈元飞的事情。你应该已经推测到,陈元飞和于宏都来自常年水患的汇中县,你不知道的是,两人是兄弟,因水患分开,陈元飞才能背叛匪寨所有兄弟,帮于宏拿到杀害江氏夫妻。”
玉歆紧抿着唇,听着殷珏施舍一般的消息。
“其二是……”殷珏声音缓下来,道,“有关天元寺的和尚,行苦。你疏漏了一点,行苦那日会告诉你真相,是我暗中操纵,让人在前几天晚上夜夜假扮厉鬼,向他索命,勾起了他的恐惧。”
“呵。”
殷珏淡淡道:“行苦被逼迫犯下色戒,你一定也在查那个与他发生了关系的女子是谁,下落何方。”
“看来,大公子已经全数掌握在手中了。”
“是,”殷珏的声音已经听不出什么情绪,他脸上仍是微笑,“那女子是个暗门子,脑子很灵光,抓着机会逃了。陈元飞会被人看见就是因为在找她。我先一步,找到了她,过几日府尹重新再审,你可带她上堂作证。”
玉歆:“……”
殷珏道:“赌馆那边,钱二爷被周成笑敲打过,不会再遣人去作证,好在,契书已经到了你手里,可以呈送物证。”
玉歆:“……你早就料到会这样吗?”
殷珏默然。
玉歆绷紧嘴角,又问道:“如同毛料那件事,你多久之前就知道陈元飞和周成笑扯上了关系?”
“在周成笑来商邑之前,”殷珏缓缓道,“陈元飞和周成笑之前便认识,当年周成笑来商邑时,半路遭了劫匪,是陈元飞把他救了,图财。这次来商邑,周成笑与他牵上线,本是当做护卫养在身边。正好,陈元飞和于宏的事情和你、和殷家扯上了关系,周成笑为了找我麻烦,帮上了陈元飞。”
闻言,玉歆心情更低落了:“我的责任。”
“即便没有这件事,周成笑也会在其他事情上找我的麻烦,敌对的种子早就种下,总会有各种办法催它发芽。”
殷珏还欲说些什么,突然响起敲门的声响。
阿蓼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大公子,夫人,叨扰,急事。”
阿蓼一向稳重,今日她声音听出了几分焦急,殷珏蹙了蹙眉头,道:“进来吧。”
阿蓼看了一眼大公子,又看向玉歆,她聪颖地觉察出两人之间僵持的气氛,憋了口气,谨慎道:“夫人,方才铺子传来消息,有仆从操作不慎,起、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