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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问过你要不要一同进宫,是不是?若我和允深哥哥早已约好,我又怎会再叫着你?”
“我不是,我没有!”
“是,我们幼时的确熟识——但那是遇见你以前的事了啊。阿宣,自遇见你那天起,我心里便只有你……”
“为你,我连周姐姐都愿意接进府来,你依然怀疑我待你的心?”
“阿宣……若如此你还不信我,我也没办法。”
门重重一声甩上。
门后,传来女子压抑的哭声。
这是林卿卿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关上门,也是文致宣第一次看到林卿卿那样的表情。
澄澈的眸子浮起隐约水光,破碎而冰凉,无助地望着他,写满了失望。
文致宣怔怔地盯着那扇门许久,心中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渐渐融化。
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他离去后,角落转出清冷消瘦的少年,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又静静地看向紧闭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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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卿卿听到窗边传来的异响,吓了一跳。
她心念电转,没有出声叫人,只下意识抓住桌边镇纸,果然看到少年面容阴翳地掀开帷幕走过来。
帷幕是雪青色的轻容纱,极软极柔。文铮羽拂过它的手却是修长苍白的,如一截寒冰,另一只手握着一卷书画样的东西,默不作声走过来,望着她。
林卿卿没去问他为什么不敲门,只弯起一点唇角,伸出手:“拿的什么,给我看看?”
文铮羽望着她。
女子刚刚才哭过,眼皮微微有些肿,下垂的眼尾晕着一层嫣红色,睫毛湿漉漉的,眸子也湿漉漉,整个人像被水淋过,说不出的可怜。
他轻微地磨了磨牙,没说什么,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一个酣畅淋漓的“忍”。
“写的真好。”林卿卿讶异地笑了,真情实意地夸奖,“铮儿进步很大,这个字,当真写出了意境、写出了风骨!”
文铮羽无声地笑笑。
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忍耐什么。
八岁入府,从此便无人管教。母亲见不着面,父亲忙着讨好公主,而公主……每次见到他都露出怯懦神情,一应衣食住行从不短缺,却连话也没跟他说过两句。
他自己在外头混着长大,知晓的东西,要比他的父亲和养母知道的多得多。
比如说……他非常清楚,自己每次见到林卿卿后身体突然的变化,是怎么回事。
他知晓放纵的后果,知晓自己承担不起,更瞧不起那些因着他的身份贴上来的女子。
他从来不屑那样的事,他从没想过竟有一天,自己也会像那些没出息的纨绔一般,想一个人,想那件事,想的夜夜失眠。
“铮儿,怎么了?”林卿卿发觉他诡异的沉默。
文铮羽垂下眸,遮住黑瞳中翻涌的火:“我心里难受。”
林卿卿疑惑地歪歪脑袋。
“……我不想你哭。”
声音冷淡,尾音向下,奇异地有种撒娇的感觉。文铮羽像是自己也发觉,低下头,露出半截清癯后颈,莫名惹人怜惜。
林卿卿恍然。
“哪里难受?”她伸出手,轻轻覆上他的胸膛,缓缓地移动、揉按。“这里,还是……这里?”
女子的手很小,很软,带着陌生又熟悉的温度,穿过锦衣,穿过肌肉,穿过骨骼,直直烙在他的心上。
文铮羽勉力忍耐着,呼吸还是粗重了几分:“我不喜欢你为他难过。”
“你是说阿宣?”林卿卿轻声。
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受伤之色:“我也不喜欢你这么叫他。”
林卿卿轻轻笑了一声,挪开手,转过头。
文铮羽却抬起脸,不死心地跟过去:“不行吗?公主,不行吗?别再为他哭了,他……根本就不值得!”
林卿卿站定,无奈地叹口气:“铮儿。”她郑重地叫他名字,“我无法不为他难过,就像你一样。”
文铮羽怔住:“什么意思?”
“你八岁入府,那时,已经记得不少事了吧。”
“到如今十年过去,你看着我的驸马和他即将入府的外室……”林卿卿轻声,“你做得到不怨恨他们——不怨恨你的亲生父母吗?”
文铮羽神色骤冷,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怎么可能不恨?
八岁之前,他和娘亲相依为命,极少见到文致宣的面,每次见到父亲都能高兴好几天。
八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文质彬彬的父亲频繁归家,似乎在劝说娘亲什么。一向千依百顺的娘亲难得地与他发生争执,每次父亲离开后,都要一个人哭上好长时间。
后来,娘亲不哭了。她只是整日整日怔怔地看着他,那种目光,仿佛她一错眼,儿子就会消失似的。
小小的文铮羽抱住娘亲:“娘亲,出什么事了吗?不要这么看着小铮,小铮好害怕……”
然而娘亲什么也不说,只是摸着他的头发默默流泪。
终于有一天,娘亲不再阻拦。父亲直接找到他,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以后不能再跟娘亲一起生活。
“你要忘记她,忘记这个小院……从今以后,公主才是你娘。”
不!他不要!
他不要什么荣华富贵、锦绣前程,他只要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