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烨僵硬地看向宗越,宗越没有给他让座,他就在东座坐下来。
“本来只是我崇阳域的内事,但既然魔尊要来,就是我两界之事。宋林,宴会的准备,你安排好了吗?”他语气生硬地问。
他和扈凝天尚未成婚,白璇又担不上事,仙尊邸大多内务还是由宗越决策。
他有想过收回宗越的内务权,不知为何又忘了。
反正等扈凝天进门,宗越就没用了,也不必急于一时。
宗越道:“华绰帝姬请缨,就交予华绰帝姬了。”
“姑姑向来体弱,这次更是事关两界,兹事体大,你怎么能拿宴席之事去麻烦她?她又不似你,事事周全。”
景烨不赞同地看宗越一眼,宗越视若无睹。
眼看气氛越来越尴尬,寒姬打破沉默,向景烨倾身,露出胸脯说:“现如今整个仙界的权势大多落入殿下手中,还不知殿下何时荣登仙尊?”
景烨沉住气:“伯父在,我不过替他掌权,谈何荣登仙尊之座?”
寒姬微不可见地撇了下嘴,又抬眸笑道:“说起来,昶雅仙尊闭关五百年。早些年,仙尊他就算闭关还偶尔在世人面前显露,就连殿下也是长于他膝下。这几年,却从未露面,不知其间可是有什么意外,耽搁仙尊出面?”
她这是明晃晃的试探。景烨不悦,但寒姬毕竟是魔域的来使,还曾与他有过交流,他不好说什么。
这几年,随着他掌控的权势越多,身上的担子也越重,他越知上位者该谨言慎行。
寒姬可以胡说,因为纵使仙魔界以实力为尊但本质还是轻视女人,传出去一句有脸无脑就可以掩盖。但他不可以。
好在宗越替他开口。
“魔姬您还真是会说话。”宗越笑道,“就算五百年前,昶雅仙尊重伤魔尊重妄。如今两界交和,你也不该放在心上。何必锱铢必较口出恶言,伤了两域和气。”
她何时口出恶言?寒姬张口欲驳,话未出口,就听宗越讽道。
“若昶雅仙尊闭关不出就是有甚意外,那魔尊重妄转世百年,也不知内里,还是不是他。”
寒姬讶异抬首,就见宗越勾唇,雪上加霜道:“我记得浩浩魔域,多得是侵占躯壳的魔物。shā • rén取魄,夺舍重生,是为常态。就连魔姬这身皮囊,应该也是窃仙家所有。”
寒姬没想到,这位宋侧妃,不仅静心沉气,目光如炬,还牙尖嘴利。
她又轻言讽刺几句,都被宗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后只得恹恹离去。
她告辞后,景烨和宗越道谢。
“殿下何必客气?”宗越脸上又恢复平日里的笑意,语调嘲讽说,“殿下当初找我,不就为此吗?”
不方便的话,她说;不方便的事,她做。
有那么一瞬,景烨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对宗越太过苛刻,才会导致宗越如今的冷淡。
回过神,宗越已离开。
“殿下。”苍瑶柔柔走上前,面容如华绰帝姬般柔美,“我替您抱着吧。”
而白璇,则拉紧他的衣袖,抬头倾慕望他。她习惯用仰慕的目光看他,也习惯在他遇责难时一言不发。就好像,她生来就是爱他以及受他保护的。
当初因她救他心生感动而萌发的爱意,随着婴儿的落地,似乎日渐消散。
有时候他都分不清,他是仍旧爱她,还是习惯假装爱她。
她们……真是他想要的吗?
在白璇院中逗留片刻,景烨就出了门。
桃枝早已在等他,见他出来,迎了上去,向他报告琐事。
他沉住性子听,桃枝又道:“天机所的星君们,都说愈发稳重,越来越有昶雅仙尊往日的风采。”
这话往日景烨爱听,因为他心中最尊敬的人是他伯父。今日却不知为何不是滋味。
“他们尊崇的不是我,而是我伯父的复刻品。”
昶雅仙尊道高魔重,品性尊雅,高风亮节。不仅战场上身先士卒,私下更是处事光明磊落,待人诚心正意。甚至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愿为整个仙域,牺牲自己镇压邪物。
这样的伯父,景烨自认为做不到,也成为不了。他曾以接近伯父为骄傲,如果没有听宗越那段话的话。
“殿下是殿下,昶雅仙尊是昶雅仙尊,魔姬何必拿昶雅仙尊和殿下共论?难道殿下的长处都是遗传昶雅仙尊,只有坏处是他自己的吗?”
宗越今日对寒姬说的话言犹在耳,景烨如何也忘却不了。
这三百年来,年少的刻意放纵也好,如今的矜持稳重也罢,他似乎从未做过自己。
以前他是鹿伏鹤行潜伏的雏凤,如今他是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的潜龙。
但除去昶雅仙尊亲侄子的这个身份,他究竟是谁,他想成为什么,想要什么?
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就连他自己也是如此。
宗越不喜出门,喜在偏殿誊抄书籍,偶尔有所悟便打坐修行。
她的寝居位于瑶海云居东侧,光线很好,向东有一水榭,自寝居沿伸出去,四面环水,水中栽满莲叶菱角。宗越闲来无事时便喜欢倚着水榭阑干,吹风观景。
她生□□静,不喜欢随侍跟从,所以坐在水榭时基本一个人。
这日天才刚微微亮,微风吹过微澜的水面,吹碎上面铺陈的金光,倒映出朝霞的颜色。
正当宗越对着水面垂眸沉思,身后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看到的却是头发垂散、披着外袍的景烨。宗越猜他大概是有急事想和自己商议,才一副刚醒的模样跑来偏殿。没想到景烨竟一句话也没有,只是陪她坐下来,不远不近的,隔着一尺半距离。
宗越只得先开口,慢慢地问:“殿下找我,是有要事吗?”
“没有,只是想来看看你。”景烨对上宗越的目光,却下意识避开,“我听仙侍们说,你早上喜欢在这处吹风。”
宗越微微皱了下眉,心里划过不好的预感,冷淡道:“殿下如果没有要事的话,我还有自己的事。”
他蓦然抬起眼,和宗越目光相对,两只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宗越,像是在分辨宗越话的真假。
有那么一瞬,宗越觉得自己在看一只生气的猴子。
不过她向来沉得住气,轻描淡写又坦然地和景烨视线交错,语气平静地问:“有问题吗?”
“没问题,能有什么问题?”景烨倏地站起来,“看来是我打搅你了。”
他想拔腿就走,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站定在原处。
他低头俯视着宗越,想宗越怎么着也该跟他道歉。
宗越道:“殿下知道就好。”
景烨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真是三百来岁的小屁孩。
宗越又翻起书,有人气冲冲地折返回来。
“你是故意气我的是不是?”
宗越抬起眼,景烨脸色冰冷。他似乎从未这般狼狈过,又暴躁又急切。
“太川域的时候你也是,我说我不喜欢恭谨柔顺的女人,你就天天自称‘月姬’。”景烨低下身去拉宗越的手腕,强迫她看他,“我就这么惹你厌恶?所以兴凌域的时候,你连样子都不装,不去救我?你是真笃定我会死,还是希望我去死?”
宗越沉默了下,由着他扯着自己手腕,说道:“殿下,你失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