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琼芝的神情依旧那样从容不迫,连说话都还是那样的慢条斯理。这回,邓林算是体会到了什么是“急惊风遇着慢郎中”,叵耐此刻的他不是那个“慢郎中”。
“错不了!错不了!它就是!”邓林急切而肯定地回答道。
说实话,他现在非常后悔自己刚才把本已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无端惹上这么一件倒霉的事,所以在此刻开口前,他原本想反口以脱身,但话到嘴边,那根耿直的舌头还是诚实地作出了回答。
西北风嗖嗖地从他那宽大的衣袖间灌入他的体内,冬日的寒意贯穿了他的全身。
换做平时,这个时候他定然紧紧地袖起手来,悠悠地蜷缩到背风的墙角里好好地眯上一会儿,睡个回笼觉。
与寒冷与黑暗鏖战一夜的他,总会借着正午前的日光将这一夜枕戈待旦的辛劳驱散殆尽,顺便让自己省去一餐之烦恼。
他从来不信奉什么“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种话,因为曾经有人说他的身体里寄居着一条懒虫的灵魂,所以起的早未必是好事。
而今天早上,他忽然发现,早起也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儿。清新的空气里流动着花草的清芬,缥缈的晨雾里倒映着朝阳的倩影,起伏的鸡鸣声中萦系着晓梦之余欢。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让他不禁生出了一种拥抱晨光的冲动。
但是,现在,他反悔了。
早晨的鸡鸣是动听,也可夹杂着狗吠之聒噪;早晨的阳光是明亮,可也残留着黑夜之晦暗;早晨的空气是清新,可也饱蘸着冷月之流霜。
流霜逐风,在他那乌黑的鬓角里留下了类似露珠的光芒。
可怜的邓林,竟然在这样的季节里出汗了!要知道,他刚刚在院子里耍那通五禽戏时,都未曾出一点汗啊。
何琼芝示意周嬷嬷上前接过那支银钗。
如释重负的邓林重重地往地上一倒,大口喘了口气,喘息之余,他还不忘向周嬷嬷致以感谢的目光。
周嬷嬷本欲伸手扶他一把,可邓林瞅着周嬷嬷那只堆满皱纹的手和她手里的银钗,就把手缩了回去。他既不好意思伸手,也不敢搭手,兀自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崔夫人,杏娘,你们从哪得来的这个东西啊,这东西危险的很,以后还是不要戴了。万一不小心碰到了机括,那必死无疑。”邓林瑟缩着脖子跟在杏娘身后回到了天舞阁中。
“这是老身多年前不知在哪儿得的钗子了,许多年都没戴了。”何琼芝随口编了个谎话,“这不,今儿杏娘见着喜欢,我就把它送给她了。没想到啊……”
“那你当时花了多少钱买的?”邓林问道,“墨家暗器可造价不菲啊。”
“多年前的事情,谁还记得。”何琼芝略感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想来也应该不会太贵,这么一支素钗,若是价高,谁会买呀。”语气含糊,还略带一丝漫不经意的粗率。
听着何琼芝苍老的声音,看着何琼芝苍老的面孔,邓林能够体谅一位老人在回忆旧事方面的力不从心,更何况是这么一支不起眼的素钗,所以邓林不打算再细问下去。只是身为一名热心的大夫,他觉得他有必要向他的病人提醒一下墨家暗器之凶险。
是而,他又不厌其烦地向何琼芝重复了一遍墨家暗器之传说。
何琼芝静静地听完,脸上却未见波澜,只在最后她双手合十,极为不安地诵念道:“阿弥陀佛,世间竟有如此造孽之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