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希夷挑了挑灯烛,眼前瞬间亮了许多,起码可以看清对面那张清皙俊朗的脸庞了。如果说吴一勺那张老而不衰的脸是让人羡慕的,那眼前的这一张脸就是生来让人嫉妒的,自己年轻的时候不曾有,如今更无法再得了。
“话说回来,你都出手杀昆莫了,为什么没杀典璧?”
“如果我告诉你,是昆莫自己撞在我的针尖上的,你信吗?”
“怎么会?”
“是昆莫替典璧挡了这一针。”
“……”
无酒可饮的吴希夷突然觉得喉头很不舒服。
一个空碟,一个空壶,两个空杯,两个酒徒,披着一层朦胧的醉意各自说起了醉话,没头没尾,却还没完没了。
吴希夷:“你觉得他和潇羽说的是实话吗?”
祁穆飞:“他不是口是心非的人。”
吴希夷:“我看你啊是被他的礼物给收买了吧?”
祁穆飞:“他送的礼物,又没有我的份儿。”
吴希夷:“冷手挝不着热馒头,你也别怨人家不待见你。”
祁穆飞:“抓不着热馒头,就抓冷馒头呗。您啊,就别操心我了。明天你就要和杏娘单独上路了,您老可要好自为之哦。”
吴希夷:“我刚才就应该把这‘离娄之明’下到你酒里去,你这张嘴啊是越来越坏了。”
祁穆飞:“离娄之明,只会让人变成聋子,不会变成哑巴的。”
吴希夷:“你听不见了,不就不会跟我顶嘴了嘛!”
祁穆飞:“那你还是给我下‘师旷之聪’更好,眼不见,心不烦。”
吴希夷:“嘁!把这药瓶子收好,免得再让那丫头捡了去,她还不知道这药瓶子才是毒药吧?”
祁穆飞:“这药瓶子这么丑,她才看不上。”
吴希夷:“先敬罗衣后敬人,都一样。刚那望江楼的伙计来,不也是只认你,不认我!世风如此!”
祁穆飞:“世风怎样我不知道,我知道,九叔你,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吴希夷:“哪里不一样了?”
祁穆飞:“这酒——你以前从来不跟人分着喝。”
吴希夷:“好心分给你喝,你还来说我的不是。你,你还好意思说我,这杏仁酥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你连碰都不碰?”
祁穆飞:“南星做的杏仁酥,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难吃!”
吴希夷:“那是两个字!喂,那是两个字!不是一个字!”
祁穆飞:“……”
吴希夷:“桂花糕不也很难吃吗?”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一声低低的呼吸声从对面传来,鼾声沉沉,诉尽无限疲惫无限忧思。
醉意阑珊的吴希夷带着怨恨的目光望着眼前那个人事不知的少年,却又不知该如何怨恨对方。就因为桂花糕是他亡妻最喜欢的糕点吗?说不过去!说不过去!
他伸手拾过一块杏仁酥,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浓浓的苦味很快便在他的口腔中蔓延开开,刺激着他的味蕾,连他的喉头都生出了抵触情绪,可他依旧把它咽了下去。
亭外,风添雪冷,雪趁风威。纷纷柳絮狂飘,片片鹅毛乱舞。团空搅阵,不分南北西东;遮地漫天,变尽青黄赤黑。吴希夷的嘴角又不自觉的搐动了一下,连右眼眼皮也不安地随之抽搐了一下,疲惫的感觉再次掠过他的心头。
他预感,这场风雪将会持续很久。
与之有着相同预感的,还有一人。
刻下,他面朝江水,当风而立。在黑夜之中他的面容显得尤其狰狞尤其凶戾。
身后的那个人默默地凝视着他那犹似铁铸的背影,永远都是那样的孤清,那样的冷峻,令人不敢靠近。他不知道那个人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只能呆呆地凝望着那个背影纹丝不动地僵立在那里,犹入无我之境。
江面上,一个并不算伟岸的身影倒映其中,在乌云密布的天幕的笼罩下,变成了一团零乱的黑影。密密的雪脚逐浪而走,很快便没入了那一团幽深的黑影之中。
[1]鹭鸶(唐·杜甫)
雪衣雪发青玉嘴,群捕鱼儿溪影中。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
[2]贩卖人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