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一名舞师看得入神,忍不住拊掌叫好拍手称快,其身旁的数名舞师乐工受其感染,也纷纷响应喝彩,雷鸣般的欢呼声一时压过台上的丝竹管弦之声,一向矜持的燕子楼也因之而雀跃起来,多了几分人气,也多了几分生气。
只不过这样的人气与生气与面无表情的十八家奴出现在同一屋檐下,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司马丹抬了抬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这样的热闹与放肆。
倒是一旁的吴希夷一直愁眉不展,十分不高兴。因为这曲乐未终,这些人高呼之声震天价响,把那台上数十根本就柔弱的烛焰惊得一颤一偃,几欲熄灭。
好在,舞者长袖招展,敛步慢回,将这一点点微弱到扭曲的灯火从黑暗的边缘又拉了回来。
直到鼓声响起,一直不敢张口吐气的吴希夷才深深地长吁了口气,道:终于结束了。
尽管他确信杏娘会不负所望,完美谢幕,可他依旧悬着心吊着胆看完了这一场舞蹈,全然没有偃卧十三间楼上时那般舒心坦然。
转头却见绿天芭蕉默不作声地瞟了自己一眼,似是嘲笑他,又似是在祝贺他。吴希夷琢磨不透,一脸局促地按照后一种意思作出了回应,却不意换来了对方颇具讽刺意味的一瞥。
这一瞥看似没来由,却不期然让他那颗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一旁的孔笑苍见他眼神失措,觑其眼慢,抢过那个空酒囊来,还故意哂笑道:“九爷,醉了?”
“啊?!”吴希夷有些心不在焉,一时没有听清楚他话里的深意。
孔笑苍见状,进一步更为狂放地取笑道:“哟——醉得不轻啊,连魂都丢了。”
听着那不怀好意的笑声,吴希夷忽然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忿然作色道:“你才喝醉了呢。都开始说胡话了!”
“嘻嘻,我酒后胡言,你自己喝了酒别犯糊涂就好。”孔笑苍半是揶揄半是劝告道。
吴希夷素来都是一副庸庸碌碌无所用心的样子,可方才杏娘这一舞,他却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哪里还是以前那个自己。意识到这一点,吴希夷的心更乱了,半晌才道:“清歌曼舞,旨酒佳肴,都是腐肠之药,吃了,只会让人一醉不醒。”
“你看你说的,杏娘这舞怎么就成腐肠之药了?也不怕人家听见了伤心!”孔笑苍撇了撇嘴,对这个扫兴的老男人表示不满,尤其看道他怀里那个瘪肚子的酒囊,他心头更是不忿,“那女人送你酒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话!这才是真正的腐肠之药!我看你的心肠啊都已经被这酒给烂掉了,都发臭了!”
也是,喝了那个女人的**汤,有几个男人还能保持清醒克制,就算武功再高,也是枉然。
想到这,孔笑苍不禁对大多数男人在这个女人面前所表现出来的不堪一击感到失望,同时也对这个女人屡试不爽的“**术”感到憎恶。
由于这种带有主观色彩的憎恶感过于强烈,以至于他不得不找来某样东西发泄一下不可。左顾右盼,他最后将视线锁定在了那两坛酒上。
他往那两个酒坛的泥封口处啐了两口恶痰,啐毕,他还像战胜的公鸡一样以蔑视的眼光斜睨了那个女人一眼,但那个女人却从头至尾未正眼瞧他一眼。
倒是司马丹听着声音腌臜,忍不住循声转过头来,生怕自己什么东西被这孔笑苍糟蹋了,幸好,是那两坛子早已送人的酒,不过,觑着那口恶痰,他还是皱起了眉头,隔着好远,他仿佛都能闻着一股子又酸又稠的恶臭味。
锣鼓声歇,杏娘款款下台,司马丹得座位之地利先人一步迎候于台阶之下。
“世人学舞只是舞,恣态岂能得如此。娘子清姿妙舞,让我等真是大饱眼福啊。妙!真妙!”司马丹由衷地赞道,瞧这恍惚的神情,似乎还徜徉于方才的妙舞之中。
“我就知道妹妹一定可以‘完璧归赵’!”绿天芭蕉款步上前相贺,为杏娘轻轻拭去额头上的细汗。
杏娘微微点头致谢,然后她稍稍调整了呼吸,将宣纸团扇双手递还,方才转身答道:“此扇过于昂贵,就算九爷愿意代我赔,我也还不起九爷这份人情。所以,妹妹我不敢弄坏它。”
说话间,司马家的管家已经捧着比舞结果疾步而来。及至跟前,他双手托举,俯身禀道:“郎主,这是这位娘子的比舞结果。”
司马丹接将过来,欲待过目。才展卷见到“舞者杏娘,汴京人氏”这几个字,身旁的绿天芭蕉就伸手按住了他:“妹妹赢了,不用看了。姐姐我输的心服口服!”
司马丹朝管家觑了一眼,确认了结果。
“仙子只是稍逊一筹而已,不必妄自菲薄。”司马丹半是安慰道,心中之喜悦已溢于言表。
“妹妹舞艺如此出色,司马公可得好好嘉赏妹妹才是。”
“这个自然。”司马丹将那丹书犀轴递还给管家,抬手请道,“彩物已备。娘子,请随我上燕子楼。”
“司马公,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要什么彩物,我……”
“娘子,等上楼看过彩物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拒绝在下,好吗?”
杏娘的态度很明确:坚辞不受;司马丹的态度也很明确:不容拒绝。
“什么宝贝不能在这儿显摆吗?还非要上楼去,这么神秘?莫不是宝贝太寒酸,拿不出手啊?”孔笑苍虽未移步台下,但远远得司马丹之言,暗觉这登楼颁赏之举居心叵测,恐防有诈,他极力反对杏娘独自登楼。